文档:风之归所/直到猪恢复为人

来自宫崎骏与久石让中文百科
跳到导航 跳到搜索
风之归所 目录 
 风吹起的地方 直到猪恢复为人 在铁工场中决心生存之际

直到猪恢复为人

——一九九二年七月《红猪》访谈

猪的由来

  ——《红猪》(1992年)这标题总让我失笑,真是个独特的标题呢。尽管可以使用《红翼》等等好多更能令观众接受的题目,还是采用“猪”这一点,真是宫崎先生的风格。
  “哎呀,用猪来做标题是开始就定下来了。漫画原作是名为《飞空艇时代》的水彩小短篇。所以,考虑电影标题的时候,就不能用《飞空艇时代》这个原名。波鲁克·罗梭一就有红猪的意思在里面,在意大利语中,似乎还有一些很糟糕的含义。‘波鲁克’这个词语好像是包含了‘淫乱’意味的‘猪’的意思。所以给罗梭取名的时候就有被问到,他的名字叫‘色情’?(笑)”
笑)无论如何都要用猪来做标题吗?
  “想标题的时候,就考虑到这是红色的猪吧?开着红色的飞机,又叫红猪,那就用猪来做标题了。在制作企画书的阶段,有三分之二都是在乱来(笑)。既然要在日本航空的飞机里放,那是按原样来,还是换个啥样子好呢,是想着这些东西做出来的企画书。到了无处可避的时候决定了《红猪》。‘红猪’比‘红色的猪’感觉更像开玩笑,不是挺好嘛。”
  ——因为标题里一定要有猪呢。
  “与其说是一定要有猪这个字,不如说用《红猪》作标题能让大家开怀大笑。当时只是想要这个效果。”
  ——以前跟您交谈的时候,问起“有没有过不是孩子,而是成年人的主角呢”的时候,您说“没有!”,以及“如果有的话,那就会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故事也会变得灰暗吧。”当时就认为不必期待年长的主人公了,可现在突然出现了个中年主人公,还是猪,反倒有种“果然啊”的感觉(笑)。
  “(笑)我倒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不过这也是认为《岁月的童话》这部作品应当是我们自己曾经的路线的收尾作,此后要开辟完全不同的路线之后的结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时代改变了。这是衔接期的作品。而且是缓冲作品。所以一开始只是在小飞机里上映。令人觉得氧气缺乏的机体中因为国际线大飞机的话,生意人会比较多一有时我也会在那里面(笑)。对我们也有复原作用。所以《红猪》出现的正是时候。综合各种形势(笑)。又八成是自己的原因。又是进度跟不上,又是时间要延后,都说到这部电影不公映就绝对收不回资金的份上了(笑)。”
  ——(笑)不是平常那种模式吗?
  “不是不是(笑)。这样的事情至今还没有过。所以啊,就变成这种样子了。真的。八十年代和九十年的的差距真的很大,可以说是海湾战争以来的历史变动吧。不是踏历史前行,而是改变了历史(笑)。所以就觉得不能把新作作为以前的作品的延长,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不过,这也不能说是走向一个新的方向。”
  ——不过开飞机的中年猪这个主角设定,个人因素很强呢。我想这是早有预感,迟早会拍的题材吧?
  “不,完全没有这么想。虽然讨论过是否拍拍看,但也没觉得非拍不可。所以,这个企画提上日程真的有很大一部分玩笑因素。像日本航空提出这个企画本身,在我们自己看来就跟笑话差不多。当然我们不能跟对方说这是玩笑啦(笑),说了一定会被日航拒绝的。主人公可是在空中战斗的猪啊?就算提案被驳回也没什么不好吧?我们真的是这么想的。企画决定的时候,听说这个电影情况的人都会问‘终于忍不住了吗?’、‘终于露出真心了吗?’(笑)。可是啊,包括制片方在内,大家反而都觉得很有趣,《红猪》这部片子,其实是个标题也好内容也好,都很乱来的企画。”

悬崖边

  ——虽然有点玩笑,又有点随便,可是,作为曾经是个禁忌的中年主人公,而且还是宫崎先生曾经无论如何不愿使用的主人公类型,现在却拍出来了,还是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情拍出来,我想这是不是说明宫崎先生内心发生了相当的变化呢?
  “是啊。在这个意义上,这不算是在企画的阶段,而是中途开始制作出的电影。因为最早在分镜台本的时期,稍微考虑过,要不要做短小的故事。然后,世界形势变化了,然后觉得《岁月的童话》规模果然大了点。看完后就想‘啊啊,离悬崖边越来越近了呢’。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已经是极限了’(笑)。就象喊叫着‘成为百姓的新娘吧’的导演一样。在东京说些不知所云的。可是,我们只能呆在东京。话说到这份上了,虽然也不是不能继续向前,可对于制作原汁原味不加修饰的角色,功过皆在内,已经感到极限了。然后制定了几种企画,想要设计几个不同方向的角色,或者换掉一些主要工作人员,事实上也确实进行了工作组再编成,这期间后出现的作品,就是《红猪》。就是所谓的复原用作品。其实当时准备的企画大都因为内部事务而废弃了,只有‘猪’这个概念留了下来,所以说这是当时孕育的作品(笑)。”
  ——(笑)。说到《岁月的童话》是到了悬崖边缘,可以说是强烈表现出社会性和人道主义,这种宫崎骏式的信息性最终还是显现了吧。
  “不,我这个人,只说亊实,不怎么做信息性什么的电影,其实是想做更加通俗,轻松愉快的作品。当然严肃的东西还是应当严肃地去做,也想为了小孩子来制作电影。所以,‘来到悬崖边’的说法,是指把全年龄段一网打尽了。结果,就想,所做的都变成细枝末节的东西真的好吗?大概也不会说出比以前更有建设性的话了吧。还有一点,就是,泡沬经济崩溃时一虽然我也没有向股票出手啦(笑怎么说呢,好像能感到管理社会也是一种泡沬。有很多作品呼吁着‘不要被管理社会吞噬’,而这管理社会本身也是一种幻影。进入没落期当然会是最歇斯底里的,管理大概能强化上一个阶段,同时也会失去力量吧。只会失去说服力,变得疯狂而已。经济没落在美国也已比想象得来得要早,日本则更加快。就连八十年代的末日观点,都成为一种美好的梦想。无论结出果实还是凋落成泥,世界只能一步步走向贫民窟,所看到的未来就是那种样子。上百亿的人口到底会变得怎样不得而知,过敏也好爱滋也好都成为那变化的食粮。到时国境什么的都没有了,一切只能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就明白八十年代的简单民族主义和廉价虚无的刹那主义的无聊了。所以我觉得,这个时期,应当做的电影是,能够反思自己应该如何生存,多接触本质问题的作品。所谓接触本质的电影,拿日本的孩子们来说,是不是生存的活力、生存的价值才是重要的问题,这种时期,提出如此设问其实是一种傲慢。于是现在,不是让我们制作《魔女宅急便》的时期,而那时期正在接近中。所以,这么想的话,我们能随心所欲制作的电影,很幸运地,大都在八十年代结束了。接下来就要不断谈论着苦苦奋斗的九十年代拉开了帷幕,将走向何方。总之,要办的事就从‘猪’开始(笑)。这是在应对九十年代的问题之前,先要做出的觉悟一般的,缓冲的作品。”

东西的崩溃

  ——就是说这是觉悟性的作品。这就像是一个契机,既然这都做出来了,接下来也继续——
  “不,这样子可不行。”
  ——不是决意作品吗?
  “还不如说,这是关于到政治方面的问题的决心感比较强烈。所以,困扰就在,从海湾战争到PKO国会的一系列概念,跟这部电影完全无缘。从中也能感到自己的坐立不安和挫折感。将南斯拉夫海岸作为舞台的时候,稍微大意了点,我以为就算那里有了民族纷争,也无法发生更大的事件了(笑)。结果还是有事件发生了,这个……”
  ——虽然我本想稍后再问,社会主义体制在现实中的崩溃,在宫崎骏看来是很大的事件吧。
  “社会主义体制的崩溃,还有苏联的崩溃,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理所当然的。这就像是奋起抵抗苛政的古典模式一样。所以问题不在这里。之后又有民族主义,这个‘又’才是最深刻的问题。让人觉得好像回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
  ——就是新理论和世界观,如果不在这之后准备的话,自己的心中也没概念的感觉吧。
  “与其说心中没概念,其实是一开始就没有。所以,社会主义这个概念,我很早就有意自行将之从头脑中去除。南斯拉夫的纷争真的是很大的事件。是深刻的问题。我想,不愿自动转型的话会很艰辛吧。结果过程真的很艰难,服了(笑)。这场景在电影制作中重合入作品,以‘我要成为最后的红色’这种感觉,就有了独自在空中飞行的猪(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笑)。就是这么古怪的电影制作。一开始完全不能看出整个作品的轮廓。”
  ——主人公是自己把自己变成猪的吧?这是,跟自己共同战斗的人类全都死了,只有自己一人活下来,对这种情况下的自己的一种惩罚吗?
  “嗯,算是吧。不过啊,不是对只有自己活下来这件事的自我惩罚。问题在飞了起来。”
  ——飞了起来是指?
  “我心中的感觉是‘飞上天空’这样。其实是为了要选择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而选了这样的形式,猪没有说出全部哦。虽然抱着这种想法制作电影,其中发生了不少情况。不过呢,我不愿制造一个说教式的主人公,把这样那样的规则说出来,电影就结束了的感觉。所以我不愿让他说出来。虽然也说过‘死人是好人’这类的话,这也是靠气场就能了解的吧。这种意义上,这真是婴儿潮以前的电影呢。年轻人会如何来接受,我也不清楚。所以,这种意义上,这是部非常个人化的电影。我直面这个可怕的现实,紧张兮兮地在这里接受采访呢(笑)。同时,我也觉得我能做到这一步呢。”
  ——指的是?
  “制作这种个人电影。”
  ——可是,这对您来说不是很可怕的情况吗?制作个人化电影。
  “是啊。个人化的电影是很可怕。”

谎言

  ——对吧?而您一边说着“绝对不干”,一旦尝试作了出来,而且还作为商业电影成立了。这样的现实,您是如何应对的?
  “哎呀,这是我不太想面对的情况(笑)。我这个人果然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踏出为了孩子们而拍电影这个框子。譬如说,这部电影是为了吸引中年大叔来看而卖怎么样?中年大叔们又是最少看电影的人群。那可就糟了,从资金回收的角度也是(笑)。所以,这部电影前年就提出讨论了,实际进入制作则是去年三月才开始的,刚开始的时候,真的,怎么说呢,这是部一言难尽的电影。以前的模式,一般都是先制定好一个课题,这个课题解决后,工作也就完成了,可是这回却没办法制定课题。虽然电影现在算是做完了,却觉得还没有就这么结束,今后还会一直持续下去。伏笔什么的啥也没有,一边进行一边很想把‘你到底在干啥啊?’全部从主人公那里问出来(笑)。所以这部电影,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而是一边做,一边由工作人员提出疑问,像是‘为什么猪以前是人?’。人类时候的草图画出来的时候,都没有怎么想过。”
  ——是吗?
  “什么都没考虑(笑)。虽然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大家怎么都接受不了,我最后才注意到他家无法接受这做法。虽说是这样的做法,同时也因为是这样的电影,这种做法才有可能实现,如果是小孩子为主角的电影,绝不可能这么做的吧。”
  ——是啊。所以,它作为宫崎先生的作品是罕见的,最后的净化感也相对微薄呢。您在制作的时候,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吧。
  “嗯,我没打算表现出净化来。”
  ——某种意义上,是不愿让“猪”给出结论吗?
  “我只是想让人觉得,猪现在还活着。所以,虽然我想到了好几个结尾升华的途径,但那么做就变得像谎言一样的感觉。不过观众却有很多意见。”
  ——是啊,我也觉得他们会有话想说。
  “像是‘告诉我们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此后的发展,因人而异,意见不同。这很新鲜有趣呢。就我眼力所及的范围内,就有‘把它当成中年人的恶心电影就不一样了’的意见呢。工作人员里就有人把它看作是中年人诱骗女孩子的恶心电影哦(笑)。所以就想,不如不要有升华净化的结局,就随它这样怎么样,果然这还是着险棋。”
  ——从商业结果来看是场赌博呢。
  “是啊,一场紧张的赌博。也没办法啦,我也做好受罚的准备了(笑)。”

只能是猪的人类

  ——(笑)刚才说到《岁月的童话》好比是到了一个悬崖边,我觉得这是现在宫崎骏先生所面对的最重要的一个方面,例如即使宫崎先生是应当与之一战的敌人,而看上去却不像是敌人的样子。
  “这还是那个老问题。能不能以更加现实一点的眼光来看呢,我不大清楚。自己今后将如何生活下去这一点也是。所以,让猪来作主角的意义就是一好像有点偏题了一无法生为圣人君子,所以,关于环境以及其他问题,都要冒一定的风险,也会做一些蠢事。就算有伟人,也会有不那么伟大的时候(笑)。我想只能这么生活。”
  ——(笑)虽然那样的话,不就是宫崎先生大转换了吗?
  “不是那样啦。”
  ——就是那样啊。
  “大致上我就是打算那么做的。果然啊,怎么说呢,包括我自己在内,人类真是愚蠢的生物,人类也比人类自己想象的要来的复杂,同时也没那么聪明,这种念头连我自己都厌烦了。可即使如此,我也不想成为没有理想的现实主义者的人,一点也不想。”
  ——可是,把管理社会作为一个敌人来对待的时候,战略上很有趣呢。
  “是啊,嗯。战术上的。可其实怎样呢……虽然不甘心,再怎么不甘心,还是不能否认,历史认识方面,我的内心,已经被冷战思想这类的观点深深影响了。虽然我很早就注意到了,还以为自己能够把这影响消除掉。可是,假设要把这想法一分为二,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重复状况。我深切地感到这一点。”
  ——南斯拉夫的现状是一个例子,共产主义倒台后,没有达成健全的民主主义的抬头,反而出现了较早近代的民族主义,宫崎先生对此,会觉得这是种不知所谓的混乱吧?
  “南斯拉夫啊,连续不断地遭难,从土耳其时代开始,哈布斯堡时代开始就是这样。然后又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以南斯拉夫之名建了国,可是到了混乱不堪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国家又被解体,还让德国占了一块,对吧?”
  ——风雨飘摇呢。
  “铁托还说他会设法把国家治理好,我是在《内雷特瓦河战役》这电影里看到的,在里面克罗地亚完全充当了恶役。虽然我觉得这部电影拍得有点不妙。在那情况下那么做真的好吗?不是已经受到惩罚了吗?我们应该从战争中接受教训。可是果然还是没有得到教训。虽然遣到了惩罚,却没有吸收教训。受到了惩罚后,只会产生新的憎恨而已。同时想到我们也是一样,就感到心中不快。虽然干这些恶事的不是民众而是恶棍,可纳粹出现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们只是恶棍,没想到他们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民族主义啊,要是独立分离出来,就不会变成那么大的问题了。孟加拉国丛巴基斯坦独立之时,国内民族主义的火焰熊熊燃烧,而独立成功后,矛盾就转为国内矛盾,有些孟加拉人和印度人从中大捞了一票,有些孟加拉人则因此遭受巨大的不幸,结果,民族主义什么问题也没能解决。虽然它在奥运会的时候可以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它到底也只是煽动人群的廉价手段而已。在这近代,以民族主义之名,人们互相伤害的有多大,不得而知,而人类也没有因此学乖就是。不过,我想还是有一些地域接受了教训的。西洋啊,是不会因此停止战争的吧,无论欧盟内部是如何的纠缠不清。这世界上还是学不乖的比较多。我最讨厌的就是民族主义什么的了。不是有句话叫‘制造一个贝多芬还不如制造尊敬贝多芬的国民更加简单’吗?这是一样的道理……一点也不明智(笑)。堀田善卫先生写的散文里,还引用了旧约圣经传道者书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句话(笑)。”
  ——(笑)积极的虚无主义呢。传道者书中写的虚无主义,读了之后还会让人打起一点精神来。你的一切劳碌,进入黄泉之国就都变为虚空(笑)。没有权谋没有术策,也没有知识没有智慧,你那空虚的吃食,欢乐喝酒,流汗劳动直到死如此生,上帝也是喜欢的一说得真好啊,我第一次知道旧约圣经是这么好的书(笑)。”
  “无可救药的
  ——但是,这种虚无主义和积极的虚无主义的区别,就在能不能让人打起精神这个难题上,而这种虚无主义,说到它的动机,不是更加难以理解了吗?
  “嗯,是很难理解啊,非常难理解。但是,我也不想接受廉价的观念论。所以,不管怎样,见过某种历史观后,总会有无法理解那个时代的人是怎么生存生活的一个瞬间。人类的生存,在根源上,总是有点不同。像是‘人是如何而生的呢?’那时就会这么想。于是就想说,生一堆小孩出来吧(笑)。生一堆小孩,吃好多苦,因过敏症而困扰,为环境问题和经济问题烦恼,这样的人生要怎么活下去之类。眼下我决定这么再活个十年左右吧(笑)。要说这与我至今的作品有矛盾的话,我却完全没觉得有矛盾。这和我自己是个中年也有关系吧。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的感觉。”
  ——看到了未来吗(笑)?
  “因为我不可能比现在更加有活力了嘛。体力问题也包括在内。所以,让这些什么地方被吹散吧。所以说人类是愚蠢的生物啊。其实我青少年的时候,在这个问题上,跟母亲争论了很久。对我妈的‘人类就是无可救药的生物’的观点,我总会反驳‘没那回事,呢(笑)。我不想无条件向我妈投降(笑)。”

根据

  ——(笑)。为过敏症所苦,因环境而苦恼,那就与产生这些困扰的管理社会斗争吧,这种计划,《红猪》以前的宫崎骏是有过的吧。
  “嗯,这至今也一点没变哦。我至今也没想过以环境问题什么地来作为电影的题材。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那是显而易见的,小孩子都全部知道啊。所以现在,我完全不准备制作控诉环境的这种电影。如果要做环境关的电影,我也希望能是表现,例如让人觉得‘树木原来是这么美好的啊’的电影,如果做得到的话。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做出这样的电影该有多好。树木这个概念,从光合作用到细菌的秘密,从风景中的树木到季节中的树木,这一切都包括在内,夸张地讲,就连宇宙的运转,其中都有树木存在吧?如果能描绘这些该是多么美好。我以前就这么想过,这想法至今也没改变。但是,例如说,关于现在的环境问题,给希望搬出东京居住,并想变的健康的女孩子加以鼓励的心情,我现在是一点也没有了。有这种情况。不过这不是主要问题。”
  ——可这还是一个大转变啊。
  “不是什么大转变啦。我真的是那么想的。”
  ——但是因为您之前都有那样的计划啊。对宫崎先生而言又有管理社会这一敌人存在,现实而言,还成为了作品的动机。
  “这一点现在也是如此。日常的话,现在也还是这么想的,对于就在眼前的敌人。但是,如果要消除这些的压力的话,文化的问题也好文明史的问题也好人类的文明也好,就会在头脑中同时来去徘徊了。但是,怎么说……可以看到一点混沌。八十年代末啊,我连末日都能看作天堂。可是,这种天堂般的末日没有来到。怎么说呢,就说关东大地震的时候吧,我就一直在想‘烧成一片荒芜的原野会是怎样的感觉呢?’因为我想,真变成那样的话,就会有极大的混乱吧。不过事实上当然没有烧到荒芜。因为建筑物的耐震性也提高了,全都保存下来了。那真是不得了的光景。我朋友里有几个人是公寓管理联合会的理事长,为了意见统一吵了好久。都是因为无益的自我中心主义。像是,有几间房间不能用了,下水道和煤气管道全没用了,排水也完全不行了,这时就算建议拆了重造,也没法重造。要说发生了什么情况,就是不是有人说‘我还要住,不能拆’,就是有人说‘虽然抱歉,但是我们无能为力’。造在琵琶湖边的话,炸掉一两幢房子开始可以的,但就是没法做到。一同变成废物,看来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逃避方法(笑)。跟以前不同,全然没有强烈的生命力。说到生存,如果没有深达地下的树根一样牢固的根据,就会被认为做不到。泡沬经济的影响果然已经被自愿地接受了。包括这层含义在内,这一两年的政治变化也好历史进程也好,在我看来都是巨大的挫折。真的非常大。甚至让人一时不知所措。就在现在,其实我一边制作这部作品,一边就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回复,改变了观念呢(笑)。”

出发点

  ——真的是这样的电影呢。真的是为了自己,啊,当然因为这是宫崎先生的作品啦,即使成为了商业电影,还是在拍摄中实现了自我问题意识的整理。
  “(笑)因为这问题是在制作过程中出现的,于是折腾来折腾去之后,最后变得不得不成为商业电影,这才是它原本的姿态。”
  ——但是啊,将中年猪作为主人公的主题的话,就不可避免要面对这一问题,宫崎先生的心中已经早有预感了吧?
  “是啊,也就是决定下‘红猪’的时候,这意味着什么,我就已经预感到了。而采用《樱桃成熟时》这首歌作为主题曲,也是因为本作既然被认为是空想社会主义了,干脆就按照表现出最单纯理想的巴黎公社模式来了。喜欢这首歌,让猪出场,这是大致上已经决定了的(笑)。”
  ——(笑)是。宫崎先生,您稍微坦白了点呢。
  “(笑)不是坦白啊,这个我之前就说过了。所以,我不确定这算不算追忆的歌曲,果然我还没那么聪明啊。社会主义是二十世纪开始的大实验,要冒很大的风险。我不得不这么想。”
  ——(笑)。
  “我可不是原生的社会主义者哦。因为我对其也不是完全没有研究,并一直持有疑问的人。但是……瑞典的经济大臣二十多年前来到过日本,那样一个国家的经济大臣来日本本来也不算什么重大新闻吧,可他却上了电视节目,还说出‘地球和地球的周围没有乐园’这样的话(笑),我听了还非常感动。还作了诸如国家所能做到的事情,这一类的发言。当时,我与现在也没有改变。不过,如果说什么是最重要的话,那就是出发点吧。所谓出发点,当我树立自我的时候——虽然我不知道我是否真正确立了自我一从离开父母开始直到现在,我自己到底处在怎样的黑暗里,我要靠自己的眼睛来看,靠自己的头脑思考着来摸索,下了这个决心的时候,就觉得社会主义是种巨大的支柱。我并非简单地支持社会主义,也就是大学四年这段时间在支持而已。四年果然很简单(笑)。不过每年一到冬天,异常郁闷的时期来临,我的观念就全部崩溃了。然后,重新把这观念构筑起来,到五月左右开始蠢蠢欲动时,还会变得比以前更加激进,就是这么一种模式不断循环(笑)。进入东映动画后,还加入了工会,那时我就是觉得我不走这个方向不行。我那时真是选择得轻易呢。自己的思想性是多么廉价,连同小资阶层这种很怀念的词汇一起,我对自己说来说去都说腻了。但是啊,曾经拥有希望这个事实,无论此后三十年中发生了多少变化,就这一点始终是不能简单改变的。我不愿在日常生活中自己转向。科学社会主义的错误,我很多年前就这么认识了。因为我觉得这个概念是不能具有科学性的。所以,我也知道社会主义是行不通的。可是,社会主义居于正中的理念,说起来就是‘人类的尊严’的问题吧?这是没变的。可是想到社会主义这种方法能否为之建起桥粱,那最终也只能是永远的地平线吧。所以,我回到了这理所当然的行动中。只能继续走下去。此时,如果没有相应的能量,就无法做到。在还没有社会主义的时代、在镰仓时代、在平安末期混乱时代,人类还是生存着,人们又是怎样生存的呢?必须走得更深,要变得坚强。如果做不出包含这种思考的电影,那就无法向前进一步。我不断咀嚼回味这理所当然的结论。所以,《红猪》不是简单的变节作品。虽然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这么想,也不知道他们因何而这么想,不过,他们把这电影看作猪在两个女人简摇摆不定的故事也好,看作因为喜欢飞空艇而拍摄的电影也好,都不要紧。”
  ——但是,您还是希望尽可能给己经进入中年的婴儿潮那一代的人来看吧?您希望能给观众这样的感觉。
  “是的。所以,所谓不自行变节……怎么说呢,我不是在婴儿潮时代出生的人,我比他们要年长一些,但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大家不大理解,可到了这地步,又觉得,在‘啊,果然一事归一事,在这里非下去不可了啊’之类的线上,不是比以前更加清晰了吗。虽然加藤登纪子女士的丈夫参加了选举,但重点还是要获得新的现实主义不是吗?那现实主义,正是我们最不擅长的部分。从观念上来看,把自民党也从观念上来看,关于这一点,这个民族是能比较轻松掌握的,而要掌握包括对人类的观点在内的真正的现实主义,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但是,朝着那现实主义的方向前进,还是可以的。不过,就象我一直说的,在这一点上,我已经受够了没有理想的现实主义了。种种方面上这都是很严峻的,今后一两年内。”

创作意欲

  ——我想这一两年,对宫崎先生来说可能是非常危险的时期,譬如创作意欲减退啦,找不到制作作品的动机啦,您没有产生过消极厌惓的情绪吗?
  “这个嘛,我个人的理由和时机是一致的哦。我做完《龙猫》的时候,就觉得‘啊啊,跟预想的一样呢’,填满了四个角的感觉(笑)。虽然这种说法很怪。《(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1979年)这部电影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想拍的电影,中学时代就想编了。还有啊,《(天空之城)拉普达》(1986年)这种少年出发远行的冒险故事也是很早就想做的。最早的动机是自己把它们画成漫画。虽然《龙猫》是后来才进入计划的电影,但它其实是寄给我的儿童时代的一封信,寄给那个完全不觉得绿色有多美丽,只把它当作贫乏的象征的我自己的一封信。这么考虑的话,《娜乌西卡》、《拉普达》、《龙猫》还有《卡里奥斯特罗之城》,这四部电影都拍出来的时候,我就感到‘啊,四个角都有了。这样就算告一段落了然后,因为想能休整一下,就拍了《魔女宅急便》。这部电影的目的本来应该是让我们得到休息,并让年轻员工得到锻炼。可是在种种因素下,最后不得不让我自己来写剧本,而且连导演都要我来做。所以这部作品不能成为第五个角。我也想过是不是做到这里就收手不干了。虽然还有好几个想完成的计划,但是靠自己的力量是达不成目标吧,有好些这样的课题摆在我的面前。所以我想,剩下来的就只是精力问题了。”
  ——可是相反的,八十年代结束后,社会价值观发生了大规模的改变,宫崎先生自己陷入其中,正因为如此,才反而产生了新的作品制作的动机吧。
  “是啊。可是,我在年龄上已经快到极限了啊。我自己画的画比别人多一倍,长时间坐在桌子面前——就在现在,我的背上还贴着膏药(笑),今天还去做了针灸。这场战争已经搞得我快完了(笑)。”
  ——(笑)精疲力尽了吗?
  “(笑)这累的程度可不是开玩笑来着哦。”
  ——对不起,我多嘴了。
  “没有的事。要不要以自己创作的方式继续下去,根据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以及周围的情况决定就好了。还有,自己要怎样生活,倒是跟它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如果成为不再制作电影也能生存下去的自己,到时想做一些对电影有用的事,但也可能想做一些对电影无用的事啊,我现在就有对这种状况的想象。而制不制作电影,则是另外的问题了。”

没有结束的电影

  ——当我听到《红猪》这个标题,听到主人公是开飞机的中年的时候,就想,宫崎先生又干劲高涨了啊(笑),要一决胜负的感觉。实际看过电影之后,看到最后那个没有升华的结局,又感到,“这个最少要奋斗十年吧”(笑)。宫崎先生绝对奋斗了。
  “(笑)这个嘛,你要这么想也没办法啦。”
  ——不,不奋斗不行啊,一定是的。
  “说真的,这次的电影,到底是怎样的电影,我自己也不大清楚。里面放入了太多的内容。而且那个啊,还有很多周围的人也不明白的内容。所以,大概只有同世代的人们能稍微有所理解吧,于是真的讨论过,做出这种电影真的好吗?(笑)那些不理解的人,来采访的那一瞬间就理解了,说是‘非常安静的电影’(笑),好几个人这么说。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笑)。”
  ——(笑)可是,这部电影的制作果然还是一个大转型吧。
  “哎呀,怎么说呢。制作当时找了各种借口,一直拖拖拉拉的。本来的打算是3个十五分钟的部分,一共四十五分钟的电影。”
  ——是吗?
  “因为当初的出发点是要在行程四十五分钟的飞机里放映啊。然后再增加2个部分,就是再加四十五分钟,
  ——大致上是准备在什么程度结束呢?
  “故事一点也没变哦。想加什么就加什么就行吧?”
  ——您问我也没用(笑)。
  “吉娜的出场,其实决定得很草率。还有猪以前是人的设定也很随便。觉得‘就这么安排吧?’就决定了,以致后来会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安排(笑)。其实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样子。猪和吉娜之间发生了什么啊……所以最困扰的其实是‘这部电影没有结束吧?’的感觉。”
  ——是没有结束哦。
  “不要这么说嘛(笑)。”
  ——(笑)是没有结束嘛。
  “你这么说我很难过啊(笑)。”
  ——所以不给个交代不行哦。虽然主人公也许没必要再当猪了。所以,与至今的宫崎骏都不同的部分,在这部《红猪》之外,也务必要有所表现啊。
  “有那么不同吗?我四十岁的时候制作了《卡里奥斯特罗》。虽说当时离四十岁还差一点。这思想已经表现出来了吧。因为当时还是勉强挂在青年尾巴上的中年,而过了十年的现在,已经完全是糟糕的中年人了(笑)。”

热卖作品

  ——(笑)这就是变化啊。您自己不是说了嘛。例如说,至今的作品非常公式地对管理社会进行了批判,无论这个说法成立或者不成立,作品中显露的内容放大,像刚才说的,“希望表现人类生存的能量等等”,这在至今的作品中已经表现了120%,在整个日本的表现者中,也是非常精彩的。
  “(笑)你过奖了。”
  ——请不要不好意思。我是说真心话。正因如此我们才热衷于您的作品啊。不过我想那一定是宫崎先生心中无,意识的一部分。虽然我认为有有意识的部分和无意识的部分,这次则全是有意识的呢,这部《红猪》的制作。
  “嗯,是啊。正是如此。”
  ——所以还是改变了啊。
  “(笑)哎呀,真是困扰。其实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制作得太过马虎的电影。”
  ——没有啦,这才开始呢。我很期待啊。
  “呵呵呵呵。”
  ——宫崎骏的作品生涯才要开始哦。
  “别开玩笑了,我还想休息呢(笑)。我只想着要早点去信州的山中小屋隐居而已。这之前我被迫在日本兜了一圈,那真是够辛苦的了,日程安排上。以前在东北六县绕了一圈,这次去了米子、广岛、松山,再回到冈山,然后去高知、福冈、大阪、函馆、札幌、最后回到东京。为什么要这么奔波啊。虽然我也知道不能让电影提早上映(笑)。”
  ——(笑)您这是说什么话。
  “如果赶着上映的话,就能借口来不及参加放映式了(笑)。”
  ——您都说些什么不明所以的话啊(笑)。
  “(笑)哎呀—。有这种电影吧?上映前都不作说明的。所以有大义的名分真轻松啊,像是‘这是对日本自然的爱的呼唤。令人怀念的那段时光’之类(笑)。”
  ——说是“为了自己而做的电影”就行了嘛。
  “哈哈哈哈。”
  ——或者说“作为表现者,为了去别的世界而作,为了整理自我而作。”
  “哎呀,这么嘛,不能说得那么夸张啊。没那么帅的感觉啦。”
  ——可是,开始制作的时候,宫崎先生的心中一定已经预感到它一定会成为这种样子吧。所以,您才在这个时期制作吧。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红猪》会在这个时期出现,果然是因为预测到这个时期世界情势的变化很大吧?
  “嗯,确实是这样预测的。”
  ——同时,在这次谈话中,我还感到,宫崎先生作品中的一个周期,因此得到了一个完结。
  “嗯,是的。虽然之前就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还有就是,对《魔女宅急便》也好,《岁月的童话》也好,这些都只是起了点火的作用,但就过程而言,它们都没能把计划中的内容全部完成。可是,不幸的是它们还都很卖座(笑)。”
  ——(笑)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真困扰。所以我才不知道会怎样啊。”
  ——就是因为这样,某种意义上为了放入全部内容而留出余地,不怡当的说,也是一种技巧的工作,也是与卖座相联系的要素之一吧。
  “嗯,是的。我想大概也是这样。其实高畑先生结束工作后,状态也有点混乱(笑)。我非常能理解这种心情。制作那样的作品啊,果然是件苦差事。《魔女宅急便》完成后,我就有点累。累的理由也不止一个。都没办法到只能让人暂时来替我的工作,这些情况要说起来真的不轻松。如果又要卖座,那就更辛苦。都让人觉得坚持不下去的地步。”

本质

  ——我想,这些因素堆叠起来,就连系上了《红猪》吧?
  “所以啊,它还正好和世界的变化有关联吧?这种时候,能深深体会到在世界的飘摇中,自己也在动摇,想着‘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真话(笑)。哎呀,好辛苦。觉悟是下了的。要说是什么觉悟,刚才就说了,除了要做出优秀的电影的决心,别无其他啊。不拍电影也行,反正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理想地退休(笑)。”
  ——那只是您嘴上说说的吧(笑)。
  “(笑)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新的才能。”
  ——可是啊,宫崎先生又是比谁都清楚,那是最难得到的一。
  “看来我说得太多了(笑)。”
  ——哈哈哈哈哈!所以,总有即使知道自己力不从心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
  “所以,只有必须制作出本质性的电影这一点是确确实实的。要说什么是本质性的,那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本质(笑),真的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哎,就是这回事啦。还有一点,这我也有所觉悟了,之后不能再用日本以外作为舞台了。这也是确定的了。只有这两点是确定下来的。不过将来要怎样进展,还没有规划好。总之,如果要订立计划的话,要在以完全不理解的人群为对象的前提下,从一开始仔细企画——就像你看啊,‘这次就画猪吧?’这种感觉很恶劣吧?把这样的态度彻底抛弃掉,而变成‘这么做不错吧?’的氛围,从企画阶段就认真料理,以正规的途径按部就班。这次是个最大的例外。我希望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例外出现了。”
  ——这样宫崎骏的品牌又上了一个台阶了。
  “不,没有那回事啦。”
  ——《红猪》的企画不就是因为这样被通过的嘛(笑)。其他名不见经传的动画人要是说“这次的主人公就让一头猪来当吧……”,恐怕就要被鄙视了
(笑)。
  “这种情况也许会有,世上过于倾向于自己总能握着安全牌。所以,其实我也明白这是很严峻的。因为《魔女宅急便》受欢迎,就产生了此前的作品也受欢迎的错觉。而我最明白,并不是这样的。”
  ——是啊,《龙猫》在上映方面是最惨淡的吧。
  “何止惨淡啊,完全是赤字,从票房来看的话。想到这点,就应该重新摆正心态。虽然想一直保持健康的心态,又觉得不能支撑太长时间。哎呀,这次的电影不能让人没有结束感,真是麻烦(笑)。”
  ——这也没什么不好嘛(笑)。您看,这样不就能督促您去制作了嘛(笑)。既然开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哦。“我是红猪,我要活下去,我还没有完”,还有“可是,我要以猪的形态活下去。你们等着瞧吧”,如果给电影这样一种结局的话——。
  “这样能被接受吗?(笑)真是好不得了的接收力啊。”
  ——所以又没有变成这样嘛。
  “可是啊,又不是光为作品制作而生存的啊。”
  ——话虽如此,对宫崎先生而言,制作作品是最大的要素吧。
  “所以啊,一旦动手做了就不半途而废啊。我真的这么想。好奢侈。奢侈得吃不消了(笑)。我服了啊,这次的电影。结尾没有升华,不能升华啊。”

积极的虚无主义

  ——是啊。还有,这里是掺入一点我的私人兴趣的问题,关于高畑先生和东映动画的工会,他们对于宫崎先生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吧。在那里经过种种奋斗后,如今,达到商业动画人这一地位,其中的脉络,在宫崎先生心中是不是很重要呢?
  “我觉得很重要啊。我在工会学到的,首先就是对待集团的现实主义。虽说是集团,也不过三、四十人的小团体而已。也就是这个等级的现实主义。所以,我被教会了,在评价全体力量的同时,建造全体这一个组织的时候,将有怎样的效率、怎样的行动,包括这些在内的现实主义。这对我现在的工作很有帮助。”
  ——从组织论的角度。
  “对。在认识他们,并开展工会活动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了自身的弱小。不过啊,我从以前就不认为社会主义能给人带来幸福。让大家分享生产手段也么什么用吧?我确实这么想。当然日本从中吸取经验,创造了公司社会主义。就是企业社会主义。其中的意义也包括了,阻碍会减少,而人类又是必然要和阻碍共存的生物。所以,我也不清楚,这理论是不是能渐渐地明智起来。”
  ——如果认为它不能明智起来,就陷入虚无主义了呢。
  “我讨厌廉价的虚无主义。不过积极的虚无主义并不坏。所以,我该放弃学生时代读了堀田先生《广场的孤独》后产生的日本厌恶情绪了。而变成虽然讨厌又不能没有它的感觉。后来我在不少节目里跟他见了面,他说,‘日本就随它去吧,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是日本人。所以,没了日本也无所谓了’,这次他又去了西班牙。于是我读了他这次在西班牙写的文字,受到很大触动。看到说起‘国家消失’的时候,有种眼前拨云见日感。同时,国家消亡之时将会产生怎样的混乱,我现在也实际目击到了。让我不得不意识到,对那位而言,这是预料之中的事,而对我这边而言,因为人生主要在战后的膨胀期度过,观点果然还是有点天真。这略微约束了我。
  ——现在,您自己没有想做这类企画的念头吗?
  “有是有,不过我还不能明确它是不是能成型。因为我现在不会从容易着手的地方着手开始后又甩手不干了(笑),王道只剩下一条。所以,我只是准备尝试一下这可能性而已。”
  ——比如,如果《红猪》票房失败的话,您会怎么办?
  “会怎么办啊,我也不清楚啊。这种情况当然也是很有可能的一公司也要有钱才能继续生存。不过也不是说非得有吉卜力(工作室)不可啦。只是觉得,既然要制作动画,就只能待在这里吧。所以也没什么不好啊?万一失败了,就再也不会制作这头笨猪一样的作品,这也没啥不好吧(笑)?我觉得我真的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人。没有这意义上的欲求不满。所以,今后要动手的话,不是因为欲求不满而想创作,而是因为不得己而为止,这才是个负担。材料不足,画像也不足,虽然心中有一个期待的形态,却因为种种限制不尽人意。所以,怎样做才能让结果令人满意,暂时就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吧。”

Japanimation

  ——有人说,目前日本的动画状况可谓悲惨,要是宫崎骏倒下后,那就什么也没了。
  “没那么夸张啊。而且,我也没有背负着日本动画的责任吧。反而,在我的能力有无的话题上,听到我倒下后日本动画一片黑暗这话而会生气的人很多才对吧。”
  ——可是,现实如此啊。
  “这种事情不要这么说吧(笑)。我觉得这种大义名分的话题没什么可以说的。”
  ——可是,虽然现在是怎样我不清楚,但这确实给宫崎先生心中造成了一定的压力,因此,为了维持这工作室,才有了《魔女宅急便》的制作吧。
  “没那回事啦,公司不是这么计划的,只要观众能增加个百来人就好(笑)。制作的时候还交流着‘比起增加个百来人,钱够花就行吧?’这些玩笑话。不过,这次在东北跑了一圈后,就觉得,一天一个城市,时间真的很有限吧?可是,每个地方都能有所收获,有新的发现。在东京的话,总觉得神经紧张,整天看到的都是社会情势这些东西,到了乡下就能感到时间的流逝都跟东京不同,让人心情放松。你要问我我也只能说出这些来(笑)。”
  ——可是,宫崎先生在日本以一个动画人的身份,在演出家的意图基础上,坚持守住动画成立的底限,以其作为宫崎骏本人成立的必然的同时,还支撑着日本动画场面最基本的部分,您担任着这两方面角色。在宫崎先生心中,表现者·宫崎骏首先是第一位的,而同时,作为牵引动画场面的宫崎骏,虽然情绪可能有点低落,却无法不抱有现实的使命感吧。
  “嗯,我不得不有这感觉。并非使命感,而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的感觉。所以,不能说什么‘我不懂经营’、‘组织的事情没啥关系’之类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如果不跟这些麻烦事打交道,就做不了动画啊。想开工的时候象从山顶一冲而下,做完的时候又如风一样飘走,这看起来是很帅,但是行不通啊。平时就必须培养技术人员,观察他们的想法,观点。要辞退人的时候还必须辞人。辞掉的人也不少呢。虽然我觉得这是个不合算的差事(笑)。可也没办法。一边认为这种事很麻烦,一边又意外地不讨厌这么做,这样的自己也是个新发现呢(笑)。所以,留在公司还是出去吃饭,对我来说其实都没啥两样。有时也会出于兴趣吃点什么。就算不干动画的时候,也没多超出意料。不过这些工作持续下来,就觉得有点沉重……有硝烟味的感觉(笑)。不由让人觉得真的继续得下去吗?”
  ——不过,吉卜力工作室本身都扩建了新办公楼吧?
  “这完全是两回事啦。也就是说,扩建不是为了制作更多的新作品,而是考虑到为了继续出产作品,是不是需要一个更加良好的劳动环境才实行的。不过德间(康快)社长的想法则相反,他认为人要背负重担才能更好工作。虽然我也不觉得那算背负重担就是。”
  ——哎呀,难道没有背负吗?
  “我没有背负啦(笑)。”
  ——背负着哦(笑)。
  “当下流行把女洗手间建造得比较大对吧。见到这——现象,就感到洗手间对于男女的意义是不同的呢。身处这样的大楼,却为卫生间问题所苦,那就太可怜了。所以,要把女洗手间造得宽敞些,还造了休息室以供访客等人用,就这些而已。然后要在考虑在这楼里能生产出怎样的作品我就不乐意了(笑)。”
  ——请做这件您不乐意的事吧。
  “哎呀,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做么(笑)。”

时代剧

  ——果然,导演家·宫崎骏不行动的话,全体就不能行动,这一压力,结果现在还没有得到解放吧。
  “哎呀,可是呢,要有年轻才能的话,真想把它召唤吸引过来。但是,不知道按照什么顺序,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突然浮现,所以一定要进行作品的准备。做了准备后,虽然不知是否能够进行顺利,但是只有一试。不过也不会有不完成这个就不能安心升天的念头。一事归一事(笑)。想尽量把烟雾弹放浓一点。”
  ——(笑)哎呀,可是这次的作品——。
  “不,因为我之前预告过好多次,我想制作以日本为舞台的时代剧。虽然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本质的动画,问题在它是否能与我应当做的东西之间架起一座桥梁。不过现在,学问的方面,譬如涉及到中世纪的历史,我深入发掘出了很多至今没有了解过的对人对物的观点。读了这些后,我感到,真的还有跟如今的歌舞剧延长般的时代剧不同的世界啊。在这世界中,要是能看到跟自己的过去、未来有所联系的内容就好了。不尝试一下是不会知道的。是什么呢?就象企业战士代替武士出场那样吧。为了经营组织论一类的东西,让战国大名一样的人物出来指指点点这样的就免了。所以就想,能不能换一种方式。还有,没有娱乐性果然还是不行。或者会想,这样的设想能不能实现。虽然比之前抓住了比较多的问题点,但任务却变得越来越难了。”
  ——很期待啊。
  “(笑),哎呀,很辛苦的。”
  ——对我们观众来说,只要花两千元买票进场坐下来看就行了呢(笑)。
  “(笑)不用花两千也行。还要再便宜一点(笑)。不过说到动画技术,可以看到自己所拥有的技术还是有限的。我是从最贫乏的时期开始的哦,从电视动画都不会做的时期开始。想些法子后,做不了的还是做不了,而做出来的地方又超出意料。所谓超出意料,不光是从自己的水平来看超出意料,而是从世间水准来看都超出了一定水平。再从全体来看,就能觉得这还是有一定质量的作品了吧?不稍加小心的话,就会出乱子哦,这回也是如此。飞空艇题材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不会出现不能动的话题。所以,不用现实主义的话,也就比较不容易陷入困境。”
  ——可是飞行真是令人心情愉快呢。
  “但是啊,说实话,我也觉得除了这个没别的方法了(笑)。至今还会想‘可恶!’、‘浩浩从中间穿过啊’之类的(笑)。”

奇迹

  ——(笑)这么想,又是不得不做呢。
  “不,哎呀……这次累了啊。应该说,这次也累了(笑)。我还没有看到对这部作品的反应。如果能有跟以前不同的反应就有趣了,不过有趣的同时,还涉及到金钱的问题。不过只要资金能得到回收也差不多了。虽然很久以前就想,要是连做出几部愚蠢的作品,就可以不用投资了(笑)。像是再做个两部左右吧。”
(笑)没关系的,尽情地做吧。
  “谁先来摔一跤是重要的问题。全员意见一致,只有让宫崎先来摔一次看看了(笑)。吉卜力太幸运了啊。”
  ——没这回事啦。
  “哎呀,经常有人说这是奇迹呢。”
  ——可是,这可是辛苦得来的啊。
  “做生意就是的辛苦吧。编书也辛苦不是吗?”
  ——是很辛苦。但是,从资本主义社会中才能和报酬的某种程度的比例来看,宫崎骏决不是靠幸运才做到这——步的。甚至可以说一点也不幸运。
  “哎呀,我从来没那么觉得过啊。也就是,我觉得全不在意金钱的生活就是最高的生活了。只是没到需要在意的程度而已(笑)。但是,不能达到不在意金钱的程度,不也没什么不好吗?所以,这个问题真的很有趣。就算我现在死了,我妻子也不会太困难吧,因为她是个节省的人啊,这一点可以放心。不过,一起工作了三十年的人里已经有人快退休了吧?也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没关系就普通的对他们说‘再见了,吧。”
  ——是啊。
  “所以我会想,有没有面对老人的工作呢(笑)?”
  ——(笑)宫崎先生的话,一辈子都会考虑这件事吧。
  “不要这么帮我决定嘛(笑)。我只是觉得我不是能够晴耕雨读的人罢了。我在制作这部电影的时候啊,得出了个不得了的结论呢,我已经觉悟了。那就是,买一辆手工的三轮车。”
  ——要自己做吗?
  “不,买了一辆。这是轻量运动呢。骑着它来上下班(笑)。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骑上这种东西(笑)。那还是在英国定做的。引擎是意大利的MOTO GUZZI,前面两个轮子,后面一个轮子,用后轮来驱动。侧面什么也没装,下雨天一定会溅得很湿吧。”
  ——通过日本的车检了吗?
  “通过了。托贸易摩擦的福(笑)。车重三十五公斤,所以什么也没增设。加热器和降温器都没装。”
  ——好棒啊。宫崎先生好像很喜欢这类东西。
  “嗯,凶暴的车子。不过转弯的时候有两个轮子在转。”
  ——会浮起来吗?
  “虽说‘最好的是只有一边浮起来’,不过我觉得那是办不到的(笑)。因此被不少人说‘你越来越打算过一种笨蛋的生活了’。”
  ——(笑)真好啊。
  “所以这也包括在内。总之我不想成为文化人。就是‘绝对不要当!’的这种气势和显示(笑)。”
  ——哎呀,宫崎先生果然一生都是表现者哦,真的。所以我们才从中得到了乐趣啊。
  “唔算啦(笑)。”

播种之人

  ——(笑)明年也许突然又有什么新点子呢。
  “只有一套制作班子啊。所以,现在真的是休整期。想让工作人员全由去年、前年进来的新人们担任,让他们来决定原案。一般情况下,前辈们都会凑过来检查吧?这样的话,新人们就不能把自己的工作按原样画出来。所以,要让他们不害羞,给他们机会,改正他们无责任的电视动画制作习惯,是现在所要做的。虽然有很多异议,但不干这种蠢事就不行,不实际体会一次是不行的。当然,结果是大赤字。但还是觉得这么做比较好。大家都紧张地工作,虽然不知道会作出怎样的作品。虽然我完全不认为这跟我们自己的工作有联系,考虑到收益也是一塌糊涂,动画这工作上。电影结束后,说‘好,解散’的时候,周围的状况已经过于严峻了呢。老手就象老手那样光听就行了,可是老爷爷老奶奶啊,却不太买帐呢(笑)。因为薪水是固定的,为了填平这个坑一直工作个不停,企画陷入僵局,又不能停下不做,简直进入了快要瓦解的状态。所以,不安的声音四起,电视部门和广告部门都开始抗议。生产性上已经一团糟,公司想要让员工全体放假。可是在工作的人们还是拼命继续干下去。”
  ——这个意义上,宫崎先生也变了呢。
  “是吗?”
  ——以前不会这样不是吗?以前就会干脆解散,进入下一个作品。
  “不能这么做了啊。对吧?哎呀,那些全部花了功能工夫啊,还有工作人员做好准备就要开工的作品。但是,最后总结分析的时候,还被说‘你不要过来看,看了会崩溃的’(笑)。工作人员方面的事的崩溃。所谓才能啊,其实在干燥的土壤中也一定能发芽的。准备好水分,等着才能冒头也是那样,是吧?不过就算普通的种子,在浇上水的时候,也许也会有意外的发现(笑)。对制片人也是如此。我已经无心再当制片人了,现在是铃木(敏夫)制片人在忙忙碌碌,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忙哪。所以,在他的奔波下,关于宣传和各种检查等等,这样的方针顺利地得到了贯彻。所以他都累坏了,为了《岁月的童话》和这部《红猪》。我真的被他感动了。所以,我觉得为了他也要坚持到底。而要不要培养新的制片人呢,只要有那个人在,一定培养不起来吧?所以为此,也需要制作几部简单的作品,收益可以无视。只要这之后有重大收获就好。虽然我不知道那能不能成为我的作品,但是将来真的是个未知数。虽然为此还跟人非常大声地争吵过(笑)。”
  ——(笑)下一个作品真的好期待啊。
  “哎呀,请不要期待,忘了它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