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風之歸所/聯繫娜烏西卡和千尋之物
< 文档:风之归所
跳至導覽
跳至搜尋
風之歸所 | 目錄 | |
◄ 在鐵工場中決心生存之際 | 聯繫娜烏西卡和千尋之物 | 從風之谷到油屋 ► |
聯繫娜烏西卡和千尋之物
——二零零一年七月《千與千尋的神隱》訪談
寂靜的高潮
——這次的《千與千尋的神隱》(2001年),得到了大家的高度讚賞,我也覺得這真的是部非常好的作品。 「感謝你的誇獎(笑)。」 ——(笑)您自己覺得如何呢?就您的成就感而言。 「對我自己而言,在分鏡完成的階段,就已經有一種成就感了。所以,之後也沒什麼區別了呢。讓我注意的只有不小心犯了錯誤的時候。」 ——(笑)這些只是偶然的嘛。 「哎呀,(笑),我還是跟往常一樣,不夠聰明嘛(笑)。同時體驗到數字時代的有趣與不便的地方,有點感慨,覺得這玩意真是複雜啊。可以把精細的地方做得很清晰的部分,以及數字或者說計算機這種東西的不安定和過渡性,讓我預感,它大概一直都將是過渡的手段了吧(笑)。我也知道這對身體不大好。這次負責上色的女孩子們,都是用的電腦,趕進度的時候,真的都很可憐。要那麼連畫十二小時啊。等到上了年紀,眼睛會看不見也說不定,真的讓我很擔心。」 ——我把《幽靈公主》作為一個分水嶺,分成其前後兩個時期,在此意義上,本次的作品,可以說是《幽靈公主》式的價值觀,以及《幽靈公主》之後,宮崎先生獲得的新的世界觀,更加徹底的表現吧。 「啊,是嗎。」 ——這種,嗯,就是說,沒有戰爭場面,非常純粹的幻想故事,是當初就考慮到的嗎? 「哎呀,我有很多邪惡的想法呢,比如在電影最後把小鎮毀掉啦,或者讓無面人暴走之類的(笑)。」 ——絕對不會有的(笑)。 「(笑)這些情況也是考慮過的,不過當場就否決了。那比較傷腦筋。這次,雖然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認為坐電車那一段是高潮部分,於是前面的追趕戲,只是鋪墊而已。在最後的高潮部分搭上了電車。坐電車的那一段成為了高潮。跟我之前拍的電影略有不同,我其實拍得很愉快。因為啊,工作人員們都覺得這部電影拍完後真的可以結束了。雖然我一直這麼說。什麼根據也沒有,就說『總之坐電車吧』。但是,真的把電車那段做完後,便有了成就感,覺得自己運氣真好啊(笑)。工作人員們看了後也真的很高興。大概他們覺得,真的結束了,於是鬆了一口氣吧(笑)。這裡我的印象很深。不過,稍後,工作人員們又提了不少意見,『這種結尾太悲哀了』之類的,好囉嗦啊(笑)。然後,『這提案如何?』、『這麼做比較好』、『這樣要增加畫面啊』等等,七嘴八舌的局面(笑)。」
千尋與海
——還有一個提案是什麼?不坐電車嗎? 「不不,不是這麼具體的內容啦。就是不坐電車或者坐不了電車等等了,我覺得這樣就不能讓電影結束。所以,那裡啊,撒了個大謊。因為,包括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在內,全部都是謊言。爸爸媽媽變成了豬、神仙光顧的浴場,要說是謊言的話全部都是假的。可是即使如此,我總想不要用這些騙人花招來拍電影,而對小孩子們說『我說的都是真事』(笑)。其實啊,我這麼說有點自誇啦,雖說用了花招,那也不該算是騙人。所以,說明全部去掉了。為了組織電影畫面,一直要讓主人公出現其實很痛苦。很累人.雖然想去掉別的鏡頭,可還是沒有去掉。實際看過分鏡畫面的話,會發現有很大區別的。無可奈何地去掉,又把千尋加上,就這樣反反覆覆。從字面上來看,好像是古怪的做法,可是比起對世界進行說明,千尋眼中的世界帶給千尋的真實感,千尋眼中的世界被千尋改變,這些才是更加重要的。即使如此,我還是對這電影是不是還有別的古怪之處感到十分不安。看樣片片段的時候不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場面嗎?這根本不算正經的電影吧(笑)。」 ——(笑)不不,我真的覺得這是部很棒的電影。說道坐電車的場面作為電影高潮的成功之處,就是千尋以自己的意志上了電車,在此意義上,幻想的世界和現實的世界全部納入了自己的世界觀,這個概念定着在了故事中,我這麼理解可以嗎? 「啊,也可以這麼說。」 ——哎呀呀(笑)。 「哎呀,我啊,希望儘可能能把這部電影建立在語言的基礎上。語言化後就有種安定下來的感覺。所以,爸爸變成豬的含義什麼的,還有為什麼有好些令人想吐的場景,雖然可以說只要吐得出那就吐出來之類的,可還是不想讓電影得到這樣的評論。總而言之,比起讓這個十歲的女孩在刀子中潛入潛出,我還是比較想讓她以自己的意志乘上電車。雖然前者一定會很驚險刺激,但我一點也不想給人看這個一就是這樣子吧?」 ——是啊,所以,那個乘坐電車的場面重點就是 「那時,窗外的田園風光一望無際,令人感到很安寧不是嗎?所以,在那裡能出現大海也真的令我很高興(笑)。因為是大海才做得到啊。思考乘坐電車的事情的時候,周圍並不是大海,但是卻有所預感。電車場景完成時,我覺得真的因為是大海,才能做出這樣的畫面。讓我覺得只能說運氣真的很好啊。」
急劇的變更劇
——起初,沒有這樣的畫面嗎?還是說,雖然有,但還沒確定下來,於是不安呢? 「那個——,製作中途有『這樣不行。這樣下去這部電影要完蛋的』之類的想法(笑)。漁場的結構、浴場是獨立產業資本、在這個世界特有的資本關係中的浴場經營等等,開始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就知道這會變成一部非常長的電影了。」 ——「(笑)。去年四月還不知道是五月的時候,我在星期天出門,正好遇到製片也在閒晃,作畫監督也一個人在那裡,還碰上了美術監督。真難得啊,只有這四個人一起,沒有別人。總之我們四人碰上頭後,就開始在黑板上進行故事進展的探討了。於是在說明的過程中發現了這麼下去是不行的,絕對結不了尾(笑)。這時製片還說,『那麼還是再延長一年吧』(笑)。那個人啊,雖然完全沒那打算,卻能平心靜氣地說出這種話。」 ——這算是在威脅你喲,宮崎先生。 「哎呀哎呀,因為都不想再這麼來一年了。所以,不設法結束掉不行,於是就把原來那個構想取消了。與其說是突然改寫了故事,不如說是縮寫。大量縮減,徹底縮減,把湯婆婆這樣那樣的情節全部丟掉了。另外,站在橋邊的無臉人這個怪傢伙,給了他更多的活躍空間。這樣突然開始重新考量,兩三天後終於看到了曙光。就是這段時候產生了乘坐電車的構思(笑)。說實話,當時真鬆了口氣。不斷吃東西的無臉人巨大化、發狂的爸爸媽媽變的豬追趕而來等等都去掉了。一般大部分的冒險劇都會有這類情節的吧?我不想落入這個俗套。」 ——這也有其有趣之處嘛。 「哎呀,我倒不覺得有多有意思。我想一邊看一邊就會明白了,然後很快能安心下來。所以,即使不能達到我們想要的結果,也能知道有這樣的方法可行。」 ——那麼,最初的構思中,重點在交代湯婆婆為什麼會在那裡上吧? 「對,最初主要是講為什麼去見到了湯婆婆。而這樣造成的結果,就是設定今後的劇情時,故事變得冗長。因為湯婆婆有湯婆婆的故事,是大人的生活經歷。就像製片人啊,雖然我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在幹些什麼,但我知道他都會出去。好像幹了什麼很困難的活,累得半死的回來(笑)。」 ——您對他怨念很深哪(笑)。 「不,沒這回事啦。」 ——感覺好像是「啥,那傢伙居然去喝酒」(笑)。 「他不喝酒啊。有時看到他開完德間書店本社的會後精疲力竭的回來,雖然不知詳情,但能明白他忙得團團轉,」
油屋=吉卜力
——(鈴木)敏夫先生是湯婆婆啊(笑)。 「嗯,雖然頭大是像我。其實工作室里是這麼說明的,『這個叫油屋的浴室是啥啊?』,『是吉卜力有這種像馬臉神一樣的角色嗎?有啊,不會訓斥新人,但也不會無視他,一起上了樓梯卻自己進了洗手間,有這種人吧,雖然有點難以捉摸,其實卻是很親切的人,這種人看起來也像是技術者啊。」 ——那麼,宮崎先生是誰呢? 「這裡面沒有我啊。」 ——沒有宮崎先生嗎?只有鈴木先生是湯婆婆嗎? 「哎呀,湯婆婆算是鈴木先生和我的綜合體吧,可以說混合了我倆的特徵,雖然大家好像都沒發現。比如突然毫無理由地怒吼之類。不過作為一個經營者,就有着一個側面的吧。錢還是必要的。因為也有愚蠢的母親嘛」 ——我曾經有一瞬間覺得,會不會有湯婆婆母子的故事呢。可是,既然局面已定,就俄以下結論了吧。 「嗯。這樣就行了。世間還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事,不可能全部進行說明的。」 ——那麼,當初是有的了?湯婆婆母子的故事? 「沒有啊。」 ——什麼嘛(笑) 「我也想過,如果有必要的話就把這段寫進去,不過不寫也無關大局吧。所以,一開始的設定,小少爺其實是個很討厭的角色,所幸他出場時間不足來不及那麼表現,就成為了現在這樣比較可憐的孩子,成天躺在被窩裡。不是不得已而為之,而是在製作過程中,他順其自然的變成了與最初設定不同的角色。反過來說,聲音的人選就頭痛了。偶爾也想聽聽那樣的聲音,『啊啊,太好了』這類的。開始還開玩笑說拜託小錦來配吧(笑),我們已經不管後事如何了。」 ——(笑)原來如此,油屋就是吉卜力啊。 ——這個話題真不錯啊。 「因為這世界上有人不知所謂啊,身在吉卜力,去德間書店的時候,卻對德間書店一無所知。問他想不想知道德間書店的員工會都做些什麼時,回答不想。為什麼只想知道電影的事情啊(笑)。」 ——原來如此呢。剛才說過了,無臉人本來是要因為不斷進食,巨大化後撐壞的,也就是說把房屋破壞掉,現在這段沒有了呢。 「因為不想這麼做。這是種無法挽救的膨脹。或者不如說,我不想毀掉這座浴室。貧窮的神仙們去的浴室沒有了的話,神仙們會很傷腦筋的吧。我真是認真這麼想過的(笑)。所以還是讓它留下來吧,湯婆婆還是湯婆婆,大哥還是大哥,中間管理層還是科長等等。這樣 ——個世界中,小玲最後還在那裡,跟什麼地方的蛙男,還有橋對面不是有小鎮嗎?在哪裡開個什麼店也行吧(笑)。用這種方式來思考,不禁讓人產生一種平緩的情緒。」 ——可是,因為無臉人沒有巨大化,他就乘不上電車了嘛D 「是啊。所以我在乘電車前,畫了無臉人緊跟其後走來的場景。」 ——也就是說,沒有讓無臉人巨大化的宮崎先生,是讓小千坐上電車——。 「要是巨大化的話,就變成野豬神那樣了。再聯繫到結局,不就是原子彈爆炸的畫面了?所以,這次不要那樣,我想製造一個女孩子內心中感到真實的世界。」 ——是這種感覺啊。所以,《幽靈公主》以來的價值觀,在此得到了進一步的純粹化。所以,無臉人沒有變成野豬神,千乘上了電車。在《幽靈公主》中還不得不巨大化哪。 「是啊,嗯。」
看得到臉的觀眾
——略記整理的話,就是說,宮崎先生曾經持有的,與應該被打倒的敵人而戰的構造,在漫畫《娜烏西卡》完結後就改變了。無論敵方還是我方,都能全盤接納,在這個方向的新的宮崎先生世界觀完成了,以這個世界觀為基礎的《幽靈公主》的製作,已經是與至今的宮崎先生的作品截然不同了,最明顯的象徵就是世界以沒有敵人的方式徹底重製,這一點非常妙。這次不但沒有敵人,連野豬神這種巨大化也沒有了,房屋也沒有毀壞。 「(笑)」 ——宮崎先生的世界觀作為作品,更加純粹化地定型了,我現在留下了如此的印象。 「因為啊,現實中有這麼一群孩子,我製作這部電影是希望給他們看的。這次更是想為了他們而製作。在我磨磨蹭蹭的時候,那些孩子已經長得超過十歲了,可我還是希望能給那些十歲的孩子們看。其實,昨天我還問了來看的孩子這電影有不有趣呢(笑)。不過沒有得到正面回答。雖然我不想因為她們的回覆而沾沾自喜,可是這能給那些孩子們看到,我果然還是非常幸福的。就算在工作現場再怎麼辛苦,自己心中一想到要給那些孩子看,心情就舒暢了。這種體驗,從《熊貓家族》(1972年)以來還沒有過。拍《熊貓家族》的時候,是想給自己的孩子看。所以,帶着孩子去看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孩子真的很高興,感到非常的滿足。雖然我的小兒子已經一點不記得當時的事了。他只記得一件事,就是回家的時候吃了冰淇淋(笑)。不過,高畑先生也是這樣,看到自己的孩子開心的樣子,非常地高興。然後,還有《阿爾卑斯少女》(1974年)也是在這種心態下製作而成的。所以,到了六十歲的今天,還能一如既往地製作動畫,真的令我感到很幸福。另一方面,日程緊張得又令我不由得對自己能不能完成作品產生懷疑。」 ——看起來是這樣呢,鈴木先生也緊張得想哭了。 「是啊,到了最後關頭恨不得一口氣垂直上升離開地面。我身邊堆滿了必霈檢查的原畫,心情非常沉重。因為心情不佳,工作又有堆積,都快自暴自棄了。最後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笑)。怎麼做也做不完。所以,能拖則拖,很多工作人員啊,包括現在也還一起工作的人們,真的,有他們的幫助,儘可能地協助我,才總算完成了。依靠這些工作人員的力量,雖然還有很多不盡人意之處,才有了如今的成果。」
銀河鐵道之夜
——譬如說,《幽靈公主》中,野豬神巨大化,大肆破壞,而這次,雖然也有一定規模的擴大,無臉人卻沒有巨大化。最後還一點點地變小,一起乘上了電車。在那裡遏制住了巨大化,宮崎先生內心是怎麼想的呢? 「說到在動畫中,為什麼要變得那麼巨大,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的,也可以說通俗文化就是這樣子。如果不在那樣的大騷亂中來到故事高潮,電影就好像沒有結束的感覺。但是,有人持有這種強迫觀念的同時,也有人不喜歡這種形式。我覺得,這次如果再這麼做,就會失去說服力。考慮到如何才能轉換為十歲孩子的現實感時,要是只在浴室上做文章,是達不到想要的效果的。所以,我更想描繪的,是電車之旅的部分。不知不覺睡着了,醒來發現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城鎮。而且,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個車站,急忙奔向駕駛室,卻發現那裡沒有人,只能看到黑暗中遠去的街道的燈光流轉,就像《銀河鐵道之夜》一樣(笑)。」 ——這樣的畫面,任誰都會聯想到那上面去呢(笑)。 「我就想這麼做。對我來說,《銀河鐵道之夜》啊,就是飛機從成田機場準備起飛,在跑道上滑行時,看着紅、藍、綠色的信號燈光在飛機的加速度下成為一個個漩渦,這時我就會覺得『啊,就是這個』(笑)。我認為《銀河鐵道之夜》啊,其實不是描寫的宇宙,而是一個不能沒有平面的世界。所以,我還激動地想這次要能在《千與千尋》中實現這一場錄就好了(笑),雖然在時間分配上完全無法加入。真可惜。雖然本想就算重新剪切也要硬塞進去的,可是這樣出來的效果會很糟糕吧(笑)。」 ——但是,正因為沒有把這一場景放進去,那段電車場景才成為了宮崎先生獨有的《銀河鐵道之夜》不是嗎。 「過獎過獎(笑)。」 ——我就是這麼想的。 「我現在還不甘心呢(笑)。乘坐中央線的時候,不小心睡着,猛然睜眼,發現自己已經到了西荻窪還不知道是高圓寺,不是會有這種經歷嗎?外面只看得到閃耀的霓虹和路燈光芒,那時那種東張西望不知所措的心情,我想能不能表現出來呢?電影總是會有這種遺憾。」 ——所以在下一個作品中就能做到了呢。 「哎呀呀,誰知道呢(笑)。」 ——(笑)此話怎講。 「(笑)有沒有下次的話題不要再談啦。我覺得這是要聽天由命的。」 ——這麼說,宮崎先生這個人啊,就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人,可以這麼認為嗎? 「(笑)哎呀,沒有的事,我只是覺得那話題聊起來太長,還是不要了吧(笑)。不過啊,作品真正的動機是,給這些孩子們看,以及讓他們看完之後覺得不虛此行,這次的電影拍攝雖然還有很多不足之處,但我感到很幸福。」
重要的東西
——那,雖然這個問題可能已經被問煩了,對宮崎先生來說,漫畫版《娜烏西卡》果然還是一個重要的存在吧。 「對,是啊。非常重要的存在。當時那份艱辛,是跟製作動畫的艱辛完全不同的。」 ——也就是說,那是一份宮崎思想的集大成,一份宮崎思想的變化軌跡的紀錄。 「唔——,大概能這麼說吧。畫那部漫畫的時候,自己也有了當地土著的感覺(笑)。我把自己放在了東亞的一個角落裡,長城以外的蠻族的立場上。令人不快的是,據說泛神論成為了二十一世紀以來,人類所重視的思想(笑),不過就算我不知道是不是心懷不快,大約內心某處也有着這一份情緒吧。」 ——是啊。 「確實如你所說,我自己心裡覺得,《娜烏西卡》漫畫的最後一段處理得太天真了,為了自己的執念陷入了一個怪圈(笑)。最後,準備畫結局的時候,雖然有種能夠自我理解的感覺,不過這跟當初站在出發點上的自己已經完全不同了。」 ——是啊。所以《娜烏西卡》並不算是以記錄的形式結束的,因為它的結局更帶上了歐洲的世界觀色彩。 「嗯,是啊。大概就是那樣子吧。說得更細一點的話,比如,我要是寫出《2001年宇宙之旅》,或者《AKIRA》那樣的令人費解的結局的話,以後就寫不出新的作品了(笑),有這種可能性呢。」 ——(笑)怎麼會,您在說誰的事情啊。 「哎呀,因為在人類無法企及的世界裡,決定命運的,是蓋婭理論之類的,不過,這確實跟現今這樣,地球上出現氣候異常等等現象的時代很吻合呢。但是,不再去想人類能否修正眼前這個女孩子的未來的觀念,對我而言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每一個方面都很重要,既然很重要,沒有了它,就沒有了製作作品的根據。所以,我製作作品的時候需要以此為思想依託。所以我並不覺得本次的電影,其製作基準與《幽靈公主》完全不同。只是,希望浴室這個地方能殘存下來罷了(笑)。」 ——所以說,這部《千與千尋》比《娜烏西卡》的最後的世界觀又更進了一層呢。 「哎呀,是這樣嗎。我這次都故意不要有意識地這麼做了。我希望那些孩子們能說『這樣就不要緊了』,美人啦,有特殊的才能啦,生為族長的女兒啦,在天空中飛啦,沒有以上這些因素,而是擁有跟普通人一樣的力量,我想製作的是這樣的電影。」 ——是啊,只要乘上電車就不要緊了的電影。 「嗯,乘上電車就行。因為這是大家都有的經驗,電影能在這樣一個場景上結束,令人很高興。哎,雖然最後白龍還是在空中飛了。不過啊,那是因為白龍是不良少年,這就跟開摩托一樣,我是這麼跟工作人員亂解釋的(笑)。」 ——哎呀,我還想,這次一次也不會飛了呢(笑)。「哈哈哈哈。」 ——果然最後還是要飛一飛的。 「啊,不過會掉下來(笑)。」 ——(笑)可是,是很精彩的一段呢。 「這也是我很喜歡的一場。」
預感
——說到最令人感動掉淚的場景。漫畫版《娜烏西卡》中斷了好幾次呢。讓我覺得作為宮崎先生來說,畫不出來的感覺。 「晤一。先是我並不想畫。我一直都不想畫(笑)。」 ——為什麼不想畫呢? 「因為太麻煩了啊(笑)。一個人工作太累了。要是更有趣一些倒還好。我是願意憑興趣來把自己的雜念或者妄想什麼的畫出來,可我是在不大情願的前提下畫《娜烏西卡》的啊?於是空閒的時候,就更想畫興趣方面的東西。一旦《娜烏西卡》畫完了,那憑妄想來畫的部分也變得沒興趣了,真是(笑)。覺得動機消失了.雖說興趣的部分也不行了,不過我還是準備這回以完全不同的形式表達出來的。」 ——所以,每次《娜烏西卡》中斷的時候,我都會想,宮崎先生果然又在這裡煩惱,遇上瓶頸了呢。 「嗯,也有這種情形。然後我就逃進電影裡了(笑)。」 ——所以這真是一種記錄文件呢。中斷,然後復活,當初的世界觀徐徐變更,讓人覺得是東亞的世界,漸漸地往這個方向變換了。 「(笑)但是,這段時間我也拍了電影啊。我可是認真工作的。不過電影一結束,就有人對我說,『差不多可以接着畫了吧』,雖然我回答『做不到啊』,但還是再次起筆了。就這麼反反覆覆着。」 ——所以特別是在後半部分,宮崎先生在亞細亞事物的表現上,雖然我不太清楚具體的情況,但我能感到宮崎先生的重心漸漸往這方面傾斜了,比如,娜烏西卡不是失去意識了嗎?不知能不能恢復清醒回到這個世界,命懸一線的危急關頭,這是宮崎先生的手法呢。 「確實是這麼一回事。雖然日常生活還是沒啥變化,思想上已經往那個方向轉變了吧,我自己是這麼覺得的。所以,一開始我並沒有打算這麼讓她回歸。」 ——沒這個打算嗎。那真是危險呢(笑)。 「哎呀,所以說漫畫啊,一旦畫不下去了中斷就好了嘛(笑)。其實真的是這樣。」 ——然後,在那關頭回歸,真是怒濤一般的進展呢。 「沒有那麼誇張啦。」 ——總之她是回來了,而她是怎樣回來的,今後又將何去何從,這些又是新的問題。 「嗯,是啊。所以,在半途中又出現了奇怪的庭院什麼的。我本來沒打算畫庭院之類,因為這個庭院的出現,連載又延長了。所以這算是走一步算一步吧。雖然也不能完全這麼說(笑)。說個象徵性的話題,其實電影《娜烏西卡》剛一結束的時候,曾有人讓我畫一套娜烏西卡的年曆。我發了不少牢騷(笑),後來卻畫得欲罷不能。最後總算適當地畫出了一套。因為之前都不願意畫,這回就完全隨自己的心情想怎麼畫就怎麼畫。不過後來回頭看看,我畫的那些東西結果還真的實現了呢(笑)。像是滿身瘡痍的巨神兵把娜烏西卡扛在肩上的畫,娜烏西卡身處敵人中間的畫等等。不過年曆上畫的是她在土鬼中間,而本篇卻是在蟲使中間就是。包括我剛剛講的這些在內,在結局之前會有怎樣的發展,都無意識地在我腦中成型了。」 ——好厲害啊。 「這次的《千與千尋》也是,比如是不是非得要讓無臉人巨大化,在這個問題上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捨棄了巨大化設定不是嗎?接下來的作業就是,需要考慮是讓他慢吞吞地在電車上走呢,還是下了電車繼續走呢,之類的。原本打算讓他在夕陽的背景下行走,到了實現的時候卻成了夜晚(笑)。這類情況當然也會出現啦。可是,在作品的製作過程中,卻不自覺地掌握了無意識深處的意識化內容。所以,將之提上意識的表面,還是要花一定的時間的。因為雜念很多。在這些方面非得戰戰兢兢地認真考量不行(笑)。」
槍械宅
——(笑)那,漫畫版《娜烏西卡》中的「庭院」這一概念,其實是自然產生的嗎?我的觀感是,那完全是歐洲思想的誘惑,歐洲思想再一次以宗教思想形式作出的誘惑,娜烏西卡會如何應戰,而我們已經明白她會在此取勝。 「啊啊,是嗎。我覺得應當讓她去那裡,於是就這麼畫了。」 ——反而是自己過去這樣的感覺嗎? 「不,應該說是不得不過去。因為庵野對我說過, 『那樣子很費時間的』(笑)。」 ——庵野先生的情況是,也不是不能待在那裡,這樣一種心態呢。對住在庭院裡的人來說(笑)。 「對,是啊。庵野就是那樣,真傷腦筋。一旦開始在自己的思想中挖井,就變成像窩在殼中轉圈的蝸牛一樣,非常清楚前方是什麼也沒有的。可還是要不斷地爬。那個……他在拍《式日》這部電影之前,曾在這裡做過動畫,我也說過好多次了,庵野當時是一種想着是要炒《EVA》的冷飯呢,還是死在這裡呢的狀態,那時他三十九歲。我還說,在《EVA》之後已三十九歲之齡死去,很棒呢。」 ——(笑)您真會開玩笑。 「或者進入四十歲的話,就只能在繼續製作《EVA2》,和為了別人而拍電影,這兩條道路中二選一了。這樣的話,他就會逃到真人化的領域去了,那傢伙一定會逃過去的。」 ——(笑)我一定會期待的。 「因為真人化很有樂趣呢。勞動了一天後的啤酒很美味吧。因為很充實啊。看到拍真人化的那些人,我就有這種感覺。」 ——押井先生也一起呢。 「唔一比起押井,庵野更有才能。押井的真人化電影已經局限在面向學園祭的膠片範圍里了。我覺得那是種反覆強迫症。不得不做出完成品來。我覺得押並的真人電影跟贊助商聯繫真是很密切啊(笑)。」我也想說呢,「你還是放棄比較好」。上帝也會這麼說(笑)。 「因為,光是看到一架武裝直升機在飛就心跳不已的話,那只是御宅嘛。」 ——宮崎先生不也是御宅族嗎。 「要說御宅族,我啊,最討厭那種槍械宅了。說白了,我覺得那種人水準很低。槍械宅里又以手槍宅的水準最低,幼兒脾氣殘存最嚴重。(笑)你不這麼認為嗎?」
物語
——哈哈哈哈哈。我們把話題轉回來,最終,《娜烏西卡》中一切貴任都得到了承擔,前進的方向非常堅定,於是以充滿東亞生命觀的世界觀得以獲得作為結束不是嗎?在那裡宮崎先生可以放手自由發揮呢。在製作那一段的時候,宮崎先生正有「啊啊,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啊」的覺悟吧? 「不,那不算是覺悟,因為我認為動畫畢竟是動畫,就跟豬肉蓋飯套餐的製作是一個道理。《Animation》這本雜誌啊,已經是一本很自說自畫的雜誌了,比如過來道歉說,本月只有八頁的篇幅限制,等等,他們能平淡地說出這種不明所謂的話來。所以啊,只能想着,動畫只有這點工作人員,但製作也是花了錢的,大概總會有相應的觀眾前來的吧。」 ——只不過,那個啊,正因為《娜烏西卡》完成了,《幽靈公主》絕對也能做到。 「是啊,就是這麼想的。所以《幽靈公主》之後產生了一點違和感呢,『又要那麼做嗎』的感覺(笑)。」 ——欸? 「我會去想,在別人看來,這不已經是顯而易見了嗎,看到他人的觀點就有點走投無路的感覺。不過,我並不是思想家,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為眼前的孩子們製作電影。我不想成為思想家什麼的。我說的大部分話,很久以前就有了不起的少爺說過了呢(笑)。」 ——哎呀,就算這麼說——。 「我很驚訝啊。『那是一種無的思想』,『啊是嘛』,大致上是這種對話的感覺(笑)。『這不適合虛無主義的台詞,要叫它無』,『啊啊,原來如此』,這類,只會暴露自己的無知呢。」 ——話雖如此,這作為一部作品,根據其能否很好表現,傳播力的大小是有很大差別的。少爺就算只說一句,現在也很難傳達呢。 「哎呀呀(笑)。」 ——不過,不管是不是思想家,在思想範疇的格鬥,宮崎先生的心中是絕對需要的,因此,我覺得《娜烏西卡》是一定要畫的,沒有最終的結論,表現者·宮崎駿就不能前進,所以這是沒辦法的。 「哎,沒辦法嗎(笑)。現在這時間很寶責吧,可我還是想說一些題外話(笑),我的山中小屋的高度是八岳山麓的一千二百米左右,那裡有十六、七世紀的江戶時代初期,成為廢棄村莊的遺蹟呢。一般來想,那樣的時代,那樣的高度上不可能有村莊吧。可是那個村子卻是非常古老的,說不定平安時代就存在了。村莊建在那樣高寒的地方,所以不能種莊稼,野獸也很多,最後無法居住,村民四散到海拔較低的村莊中去了,書上是這麼記載的。現在那裡變成了一個湧水池,我因為喜歡散步,最近經常在那附近走動,走着走着就會想,八岳山麓是不是曾經有一條古老的道路呢。於是就會有人寫一點這段歷史,有這樣的記載,說平安時代的主要通道,在它的等高線上被一條道路橫斷而過,現在叫做富士見高原的一帶全部被樹木覆蓋,此外什麼也沒有,信玄將此處作為軍用道來使用,我便想,在這之前,這個村莊並非農業村莊,主要是作為寄放馬匹的驛站來使用的吧。而甲州街道是十七世紀才開闢的道路,於是交通中心得到了轉移,這個村莊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成為了一個貧窮的一無所有的村子,最後只能分崩離析,這就是我內心的設想。而且,說到這個村子的名字,叫做稗底,給人的感覺也很貧乏,但我覺得是很好的名字。稗底,以稗草作底,充滿了作為感,似乎還能感到這個村子裡,養馬的男人們的惡意呢。所以,以這樣的眼光來看,這個八岳山麓啊,就不再僅僅是百姓始終為貧窮所苦的村莊,而是個曾有馬匹來來往往,過客都在大城市中往返,道路一直通向上田,就像今天的信州觀光道一樣,這樣不就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歷史了嗎?我很想畫這個題材,躍躍欲試呢。而且是想畫漫畫。」 ——很有趣嘛。 「我想自費出版哦,在當地發行(笑)。」 ——您己經有很多工作了,這還真是辛苦呢。 「不,這不是工作,而是樂趣。這個比較能吸引我(笑)。我現在真的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