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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之谷到油屋
——二零零一年十一月60000字访谈
失业者
——这次的话题是围绕《娜乌西卡》以来的剧场版导演作品,采访可能会花很长时间。 “是吗,那我就认真接受采访吧。” ——是啊。 “我知道了。” ——那么,我想先问关于《娜乌西卡》的问题,《娜乌西卡》的电影原本是准备怎样的形式来拍的呢? “我在画《娜乌西卡》的时候,辞退了TELECOM ANIMATION FILM公司的制片工作。是突然辞的职。于是便没有办公室可去,进入失业者一般的状态,每个月只是在画《娜乌西卡》而已(笑)。虽然我也很想做动画。这时,从连载《娜乌西卡》的《Animage》所属的德间书店,传来了要不要拍成电影的邀谈。当时德间书店在办动画格兰披治奖,问我能不能把《娜乌西卡》做成一个短片,在格兰披治开幕式上播放。具体情况我记不清了,但我当时似乎是回答他们,‘那是办不到的吧’” ——为什么办不到呢? “本来,我画《娜乌西卡》的时候,就尽量画得让人不想把它电影化啊。如果觉得它有只能用电影或动画来表现的内容,那我也没必要特意画成漫画了,所以我才创造了一个不能动画化的世界。” ——那么,被提及要将它动画化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呢? “我记不太清了……当时是怎么想的呢……?这些都已经算是杂谈的内容啦。不过,起初他们就对我说,这是用在格林披治开幕式上的,可是如果是拍《娜乌西卡》的话,不拍电影不就没有意义了吗。我思考了是不是能拍电影后,还是拒绝了,我以为大家都能理解。于是,铃木先生,还有当时的责任编辑龟山(修)先生,《Animage》的尾形(英夫)总编这些人,向社长提出了很多希望由宫崎来做的建议。还画了不少企划图,不过大映基本还是反对态度。然后,说是总之《娜乌西卡》是有原作的,具体用了什么计划我不清楚,当时德间也拍了真人电影,给动画方面也拨了资金吧。电影真的决定了,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这话由我自己来说还真头痛(笑)。” ——可是,就算已经决定了,最后的拍板还是得由宫崎先生来嘛? “所以差点翻脸了。我是想拍动画,可又只让我拍《娜乌西卡》。要拍就拍《娜乌西卡》,没有别的选择,我清楚明白了这一点。该怎么办呢?最后我也只能妥协了。” ——那,《娜乌西卡》的动画化,宫崎先生其实是没什么干劲的了? “与其关心动画怎样,我还是比较想早点把连载结束(笑)。画连载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种东西你们总不见得要来插一脚吧。所以,那个,我也不是一点不觉得有趣啦,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继续画了。借动画化的机会趁机结束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想了很多,不过,要说到电影《娜乌西卡》,那就是既然只能把《娜乌西卡》动画化,那就做着试试吧。”
漫画家
——起初开始画《娜乌西卡》的漫画,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因为很闲啊。我当时在后来辞了职的那个工作室里没什么工作,闲得很(笑)。而且《Animage》这本杂志之前又来采访过我好几次——怎么说呢——在动画方面,自己的无名性,我们很早已经接受了,要说谁拍的电影,谁做的人设,就觉得有点可疑了。所以,我很消极不合作地应付了他们。我干脆拒绝了他们邀我画画的要求,他们似乎反而更加有兴趣了(笑)。基本上我从来就不大喜欢动画迷这类人群。总觉得有点难缠。” ——可是,宫崎先生您自己不就是动画迷吗? “不,我不是迷啊。我不觉得我是迷。比如说,我现在再看从前看过的电影,如果观感还跟以前一样,我就会想‘我是被这种内容感动的吗?’。一般也不会想去看以前看过的东西就是了。看到自己印象中觉得非常了不起的画面时,会想‘哎呀,就是这样的画面吗?’(笑),这种情形比较多。” ——可是,您高三的时候,看日本最早的彩色长篇动画《白蛇传》(1958年)时,爱上了女主角,这可是有名的轶事,那是一种转折点,您果然还是喜欢动画的不是吗? “可是那个时候,说到动画就是那一类型啊。我也会去看东映等等公司拍的片子,当时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配合音乐,会动,还有色彩,具有这些特征的动画,与白纸黑墨描绘的漫画,哪一种表现方法比较好呢,这确实引起了我的思考。但是,在当时,什么材料也没有,现在的话,这个烦恼也就不成为烦恼了吧(笑)。” ——宫崎先生原本是想成为漫画家的呢。 “是啊,这是我当初的打算。与其说是想做漫画家,不如说是要做漫画家(笑)。” ——您下了决心吗? “对,我下了决心。虽说我还根本不知道要花哪种漫画(笑)。我准备以后再慢慢打算。所以……直到高中时代我都什么也没开始行动。进了大学才准备开始。虽然我在高中也没有怎么努力学习,也没做什么大事,不觉得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我整个高中时代,在做什么啊?我都不记得了呢。也不参加社团活动,大概都在睡觉吧。只能这么想了(笑)。” ——(笑)有机会的话,我想再听您讲一次知道高中为止的故事,听上去宫崎先生直到那时,人生还没有开始一样。 “啊呀,是这样吗?嗯,我也这么认为。” ——有种,还没开始,还没让它开始的感觉。 “嗯,如果有很多必须开始的事情,到时候却无法开始,就一定会烦恼,可结果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有睡大觉(笑)。真的。光睡不干。完全没有开始一番事业的劲头。那时,漫画的世界,正好开始进入杂志和单行本一起摆在书店的大发展时代。月刊杂志还有很多附录,不是那么厚的杂志也出现在书架上,其中就有《忍者武艺帐》这些杰作,这些书都有租借。这跟我的想法不知哪里有些不同。一般应该想,要是成为漫画家的话,是不是也会画出那样的漫画来呢。而我却想,当了漫画家就能自由地得到那些书了,完全不知所谓的错觉(笑),一点根据也没有。当时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情报吧?而且我也没打算去找。也没想要成为谁的学生。因为不会画,去当人家的学生不是很丢脸吗。” ——您这方面自尊心非常高呢(笑)。 “我的小儿子啊,我叫他去游泳俱乐部的时候,他就回答我‘不要,我不会游泳’。我觉得我就是这种心态(笑)。因为我自己也是,因为我不会开车,所以不想去驾驶教室呢(笑)。” ——哈哈哈哈哈!您后来是怎么去学了驾驶呢? “迫不得已才去的啊。妻子怀孕的时候,我俩讨论过,结论是需要有一辆车接送孩子去保育园。我妻子当时也因为肚子太重经常抱怨,于是我总要辛苦那么一下。可是我真是讨厌得想吐啊。我最讨厌开着车大谈车经的人了。没想到我也要加入那个人群(笑)。我真是作了件了不起的事。要是没有加入的话,我的人生大概会有所不同,更加像样吧(笑)。”
投稿
——哈哈哈哈哈,那么,您大学时代,画的是怎样的漫画呢? “只是些习作啦,见不得人的东西。自己都不忍心看。” ——哎呀,不是非要您拿出来看啦,请告诉我是怎样的漫画嘛。 “怎么说呢。我最想画的是,‘革命题材’。这是个棘手的题材呢。首先,自己对各种情况缺乏了解。于是就很麻烦。非得去学习不行吧(笑)。” ——漫画的分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革命题材”呢(笑)。这是宫崎骏先生的发明啊。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以社会主义革命的某个舞台作为切入点来创作而已,而且发生在日本。” ——日本怎么会有那样的事件发生啊。 “所以是创作的漫画嘛。” ——要说起来《忍者武艺帐》也能算是这类型的漫画呢。 “是啊,不过它到了七十年代推翻重来了。所以,我觉得我当时想的那些东西,也只是稚拙的愿望罢了,在现实中很快就会被淘汰。但是,我学生时代所想画的,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内容。而且押井守直到现在还在这个水平上(笑)。不过,既然突然不画那个了,就算绕远路,也得画出些什么漫画来,不画新的漫画也就没东西可以投稿,那时大概还画了时代剧什么的。但是,要画时代剧的话,又因为不知道铠甲长什么样子,必须去研究铠甲了不是吗?所以,对铠甲又变得非常熟悉。” ——可是我也听您说过没有投稿的情况。 “只有一次而已。” ——愿闻其详。 “哎呀,那次是一看到编辑的脸,就扭头回去了呢。” ——哈哈哈哈哈! “我是真的不想把命运交给这些家伙呢。所以完全不觉得失望。我想,制作租书店的漫画的那些编辑,是这样的贫乏相吗,我带着有点恍然大悟的心情回去了。我不想被这些人品头论足。他们一说‘我们不登载时代剧’,我马上就说‘啊,是嘛’。然后就带着原稿回去了。我想我再也不会去第二次了。” ——感觉像是还没有经历到挫折就产生逆反心理了呢。 “所以,因为我没有受过挫折,进入动画公司后还想着我一定要漫画,工作态度还有点消极呢。”
制约
——看过《娜乌西卡》后,我觉得这部漫画的技巧很了不起呢。 “过奖过奖,没那么好啦。我自己在做动画之前,是受到手冢先生的影响的。为了摆脱手冢先生的影子,我都不知该如何做。这影子现在还存在于《娜乌西卡》之中呢。所以我自己不愿意去看。结果,因为我不能摆脱这个阴影,便改行做了动画。我一旦画漫画,也许看起来跟手冢先生的完全两样,可是就像手冢先生背负的时代制约一样,我的时代的制约也是笼罩在头顶的阴影。比如,画女孩子的方法。现在的那些人的画风要自由多了。我深有感触。” ——可是,这种影响、时代感等等,谁都会有的啊。 “所以我无比羡慕现在的人啊,我们无法摆脱那些影响制约来画漫画,是很痛苦的。虽然我不想重新投胎,可一开始的时候就埋下了后悔的种子。虽然也不见得一定说是后悔,但这不是小事。” ——《娜乌西卡》以前的漫画,也是跟《娜乌西卡》类似的感觉吧。 “不,完全不一样。” ——那是怎样的呢? “有械斗,有市民革命,什么内容都有。” ——为什么都是革命呢? “不,不是只有革命。那段时期也想出了很多后来电影化的故事原案。《天空之城》、《卡里奥斯特罗》都是。还有《(未来少年)柯南》(1987年),某种程度上也是。我那时就想创作大海的少年或者天空的少年的故事了。还有杷舞台设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时间的齿轮在运转,这样的故事是不是也有可行性,我既想拍成动画,也想画成漫画看看。所以,我对当时流行的漫画类型,怎么也热衷不起来。” ——是这样啊。 “嗯,大学四年级,考虑要不要留一级的时候,我发现了自己不愿画流行事物的倾向。就连把人物画成大眼睛我都很讨厌。我想画小一点。不过这在当时是行不通的。所以,在夸张变形这个方向,已经跟我不是一条人为那是办不到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所以我进入了可以不必自己设计角色的东映动画。也可以说只能局限于东映动画的角色之中,那又不是我的责任了(笑),让人很轻松。我大概也从那里解放了,从免职开始。安心吧,为何要在这无聊的事上纠缠不清,我那时一直这么神经过敏地想。我接下来说的这个可能也说过好多次了,就是直到我看到俄罗斯电影之前,我还不打算把人生投入动画事业。看过俄罗斯的作品之后,我就再也不心心念念要画漫画了。不画也没关系,今后不画也没关系了。虽说也有在无可奈何下打兼职的经历,但那不是为了想画而画。一旦动手画就觉得果然还是很辛苦。还是动画比较好。”
职场
——那其实,漫画版《娜乌西卡》的起笔,真的是件特别的事了呢。 “是啊,真不好思思。要是有人看了我的漫画,我就想冲他吼‘混蛋!不准看’的感觉(笑)。” ——哈哈哈哈哈。 “所以,就算在工作场合也完全不提那话题。要是有谁触了那条线我就会用很可怕的表情叫他闭嘴(笑)。因为我现在是职场掌权人啊。所以我周围半径三米之内是没有《娜乌西卡》容身之地的(笑)。可以说在我的工作场合中那件事相关事物是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笑)。” ——哈哈哈哈哈!只有宫崎先生的周围没有漫画版的《娜乌西卡》(笑)。 “不存在。而且,因为当时已经决定下动画版的工作了,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早上去工作室,脑子里都是工作的事,虽然能比平时早下班,回到家坐到桌边己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了。然后漫画一直画到凌晨四点。” ——真是地狱般的生活啊。 “回家后要拼命把脑子切换到漫画状态,早上进了工作室又要切换到动画状态哪。如果不能很好调整,明明是上午,想得却是漫画的事,那可就糟了(笑)。我想周围对我大概也有诸多批评吧。因为我在工作场合歪歪倒倒的。” ——那子是,连载开始后,必然的继续下去的《娜乌西卡》,怎么样了呢?您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预感,这个我想要逃开的工作,可能成为我一生的事业? “没,完全没有。第二次我就说不再做了一当时是铃木先生在吧?一去跟尾形总编谈了话。我当时工作的公司,正好刚开始《名侦探福尔摩斯》(1982年)这部电视系列动画,我以这个理由拒绝了他。他说那么就画两页吧。两页总不算什么吧?” ——尾形先生真伟大。 “那人真会乱来啊,还两页呢。我接了那活的时候,晚上在家画,白天在工作时还要埋头工作。” ——真惨啊,您对自己如此埋头苦干有何感想? “我不记得埋头苦干时候的情景了。” ——但是您苦干了。 “哎呀,只有一些阴沉的记忆而已。” ——(笑)。 “我啊,一边画,一边觉得‘啊,这好有趣’的,只有战斗场面而已。我都觉得战斗场面画得比娜乌西卡本人还要好,现在有时还会想,‘这里该增加一格,之类的(笑)。” ——可这不是《娜乌西卡》的主线的话…… “但是,一般一页纸画上十到十一格,作为漫画,看起来已经比较吃力了,《娜乌西卡》就是这样。画大画面最拿手是永井豪,而我一开始就决定要走跟他完全相反的方向。可是一到战斗画面,画起来就有点伤脑筋了。画格就得变大。因为要跟上人物的动作。我啊,对又把格子画小这一点,一直在反省。” ——这也是一种结构呢。 “不管它算不算结构,我反省过好多次。为了这里格子多了,那里格子少了的。印刷品是以八页为一个单位的对吧?我硬是拜托人家改成四页一个单位,可是这样的话,不把我自己的设想分割成八页一段的话,就无法连载下去了。责任编辑经常来问分在哪里比较好,而实际上,老是会说‘停在这里好奇怪啊’。所以,我都觉得我失去信任了。八页一集不够的啊。十六页才够讲一个故事。可是从十六页增加到二十四页,就突然成了两集的分量。要是画二十四页,杂志连载也安排不了吧……于是又不能这么画。比起画的速度,设计故事内容才是更大的问题。所以我对我只能画十六页的能力深感痛心。要是画成大分镜,大约三十二页、六十页都打不住,这不是增加劳动的问题,而是自己如何掌握作品发展的问题,所以我还是保持了十六页的节奏。有时也会说画个三十二页试试吧,连载再开的时候就能说行情不错了。” ——(笑)画不下去了吗? “没有实现啦。就算有时画了二十四页,下一期就是十六页,再下期就只有八页了,我真没用(笑)。因为封面占页数,所以我也不画封面。还要求放在杂志最后连载,万一给腰斩了也无关大局,因为最后是最差的纸,人家撕了也不会怎么妨碍整本杂志(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才开始了连载。”
桥
——可是,最初的设定,很有大河剧的感觉不是吗?在宫崎先生看来,那是个怎样的构思? “我记不清楚了,当时又过分地生气。我记得还因为工作又不顺利(笑)。就想着,为什么我要做这么废的事?我也想过,包括漫画界的情况在内,是不是都被矮化了。就有种在我们自己所处的世界和我们创造的世界之间架桥的感想。把我们自己面对的问题束之高阁,却做出一些像《福尔摩斯》里‘真正的犯人是谁!’之类的行动,在这两者之间,没有沟通的媒介吗?……还有一点,SF的舞台很多都会在沙漠里,理由是这样最轻松。不用画也行。因为画植物是很麻烦的。而且,画植物,不但麻烦,还伤脑筋。像这些该不该做的行为也是……只不过,那个……我从小就想研究植物,但是我不是对生态学有兴趣,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听到《麦克白》里‘森林在动’的台词,就感到那真是惊天动地,壮丽绝伦的一个场景呢。还有,有个叫做海野十三的空想科学作家,他写的书里,人们坐在很宽敞的、罐子一样的火箭里,飞向各种空想世界,我是在旧书店里买来看的,里面讲到有这样一个世界,能把植物用高度相机拍成照,随心所欲地拉长缩小,而且都能活动。我记得这两件事是契机。而我自己想画的则是革命题材漫画。以劳动与分配、所有权与分配等内容为主题,可在七十年代前后,果然还不止这些吧。行动着的这些人,以及人们所生存的世界、自然物,不去谈论这些事物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在生产和分配上争论不休,我觉得那真是无聊无益。我所知道的马克思的理论也许非常俗气,可将人类的欲望无限扩大,就能说出那样的话了吧。没错吗?所以,我并不把这方面内容直接在作品中表现出来,像《阿尔卑斯少女》,我也是一边跟高畑勋讨论这些话题一边制作的。谁来做饭,谁来吃饭等等。以及,阿尔卑斯的自然环境是什么样子、农业是什么情形之类的。我对这些事物从前就有兴趣,所以在讨论的时候就自然向这些方面倾斜了。所以我不愿制作脱离人类所依存的自然环境、脱离地球的电影。最无聊的就是宇宙船里了,简直就像医院。那种题材让连续剧去随便怎么拍好了(笑)。” ——那么,就是因为设定了这样的主题,才决定将漫画版《娜乌西卡》作为生涯工作(lifework),是么? “不,我不喜欢生涯工作(lifework)这种字眼。” ——说生涯工作(lifework)啊,就是决定把它作为一个重大的作品不是吗,而不是两三回就结束的。 “唔一,我确实也想过,要是不行的话,在哪里把它腰斩呢(笑)。像是,因为要拍电影了,没有办法,只能停笔了。或者可以在杂志上登‘对不起,在这里要中断了。非常抱歉’。搞不好杂志会先来破坏呢(笑)。” ——(笑)那宫崎先生您自己完全被作品牵制了呢。 “不是这样啊。因为不能事先打算,所以只能对本月内的进展作出计划。不动手是不会知道的。” ——那么反过来说,就是也许会变长篇,也许会变短篇,走一步算一部的感觉? “嗯,所以一点没有预见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每个月定期画一段故事有什么作用,就在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虽然我是在对工作状况欲求不满的情况下开始连载的,可要是我面前摆了一件工作,鉴于我还是相当禁欲的——或者不如说,我只是单纯无法同时做两件事的人(笑)——所以我不会对那工作出手的。” ——可是,我说结果论,如果没有漫画版《娜乌西卡》的话,动画作家的工作一定也会相当辛苦吧。 “嗯,是吧。所以说,我不清楚是不是应当从结果论来看待,如果没有遇见德间社长啦,或者如果没有遇见铃木先生啦,甚至如果我爹娘没有遇见的话(笑)。从这方面来谈是说空话吧。” ——曾经听您说过,即使不画《娜乌西卡》,也有相当于《娜乌西卡》的——。 “我考虑过总要让它以某种形式出现。” ——绝对会做的呢。 “嗯。电影的话,一般自己在最初就会决定好一个框架。所以我决定,如果画漫画的话,就绝对让它要避开跟电影搭上关系的可能性。否则,作为非漫画家的我,画这漫画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lifework” ——所以,就像您一开始所说,《娜乌西卡》突然不得不动画化的时候,您陷入了相当的矛盾中。 “那时是挺痛苦的。” ——漫画连载完结,又拍了几部动画后,紧接着首次的电影监督作品《卡里奥斯特罗之城》之后就是《娜乌西卡》的电影版,很辛苦吧。 “嗯,很辛苦。每天从车上下来整个人都踉踉跄跄的。没办法了,就仰着脖子一口灌下健康饮料。然后会觉得人似乎不晃了。我真是没用。那时真的很辛苦啊,虽然也是综合了各种原因的,其一是当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有自己的工作室。虽然也被问过要不要和东映动画一起干的时候,但想到反正大家都能拿间接费,就去找了‘TOPCRAFT’,那是我在东映时结识的前辈,原彻先生他们开办的公司。而且,我知道那里的工作人员靠不住,还往里面安插了我熟悉的人。这说起来也真是不像话。明明要交给那家公司做,却连信任他家的人这一基本要求都做不到。其实我在那里也遇到一些可以信任的人员,但也遇到了靠不住的。所以,包括这些情况在内,加上让高畑勋来当制片等等,集合了各种条件,才使得这部作品得以拍摄。” ——最大的问题果然要放在最后。漫画那个不像完结的结尾,一定要在电影里让它结束对吧?这方面的处理,您是怎么想的? “就那么办啊。” ——(笑),就那么办,是说拍电影的时候,漫画还没完吧? “因为我觉得漫画不再继续也没关系了啊。基本上,我也不想继续。有人来让我停笔我肯定会立刻赞同,我觉得那没啥大碍。我一点也不觉得它非画完不可。我真的这么想。我很坦白哦(笑)。” ——(笑)不坦白吧。您在自谦吧。你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不是吗。 “哎呀,没那回事啦。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做不到那也没办法。或者这么说,希望把它作为生涯工作(lifework)来完成,做不到都不能死,我并不会这么想。” ——可以说《娜乌西卡》己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作品了。所以,在这方面,宫崎先生,您把自己的事业的深奥有点过小评价了呢。我们想做到这程度还做不到哪。 “不不,你言重了。不过,一个纠缠了十年以上的概念,一旦结束,心中应该会一阵轻松吧,可真结束了,只觉得疲劳不堪,一点也没有轻松的感觉,我这下算是明白了(笑)。别人来看这作品,我都想吿诉他,看了那种东西脑子会抽呢,我自己看也会觉得恶心(笑)。”
电影版《娜乌西卡》的结尾
——(笑)关于动画版《娜乌西卡》的结尾,那是个非常宗教式的结束方式,相对于此,宫崎先生以前曾说过需要反省。可是我觉得这个结尾非常好。 “哎呀,那不能不用宗教方式来结束。就算拿到现在来做,也还会那么结束的吧。所以,我觉得自己对此的准备是很肤浅不足的。起初,我在这个方面跟高畑勋都有过冲突,但他也不是不开窍的人。比如,说到那片沙漠,沙漠里的沙子是人类日常生活废弃物里的陶瓷碎片风化而成的,高畑勋就能愉快接受。可是电影中哪里都没表现出这一点来。因为没时间安排在剧中说明(笑)。我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呢,这样电影就不够完整啊。但是,高畑勋就不会过分执著于这些细节。《岁月的童话》也是,风景是百姓制造的等等。我就想为什么会有像共产党宣传一样的画面在里头(笑)。这种希望启蒙的意识,其实我并不具备,我果然还是纸上画面派的人。带着没有不让人高兴的理由这一想法,不会做出无所谓别人看了高不高兴的作品,我是这种人。我心中,一直有着这样的情结,没错。” ——所以,其美好之处,不是电影《娜乌西卡》的结束,持续多年的漫画的继续吗。虽然漫画以它自己的方式得出了一个不同的结论,可双方都能以自己特有的形式成立。我觉得这真厉害(笑)。 “哎呀,所以(笑),就在前不久,NTV电视台的氏家(斋一郎)先生突然跑来跟我说‘拍第二部吧’,因为这要求太不合理,我拒绝了。那实在是不可能的啊。那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才拍得出来的。有当时一起工作的同僚才有这样的作品,现在就算要拍,拍出来的也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所以就像宫崎先生所说,现在制作,不可能得出完全一样的结论,可单就那部电影的结局,作为一个结局,它又跟漫画的结局完全不矛盾,这也是很奇妙的。也许走错一步,就会造成一个矛盾的结局,可是却在正确的时机停步了呢。就像宫崎先生说的,关键是对那样一个结论的准备还没有完成吗?可是,作为制造了一个明白成立的结尾的表现者,这种正确度很了不起呢。 “哎呀,我不那么想啦。当时,那部电影最后大结局处的分镜画,我还进展不下去。画不下去的原因,是我不想杀死任何一只王虫。‘再也不想杀了!就算杀人也不要杀王虫!’这种情绪很强烈(笑)。最后,惹得高畑先生冲我吼‘有什么不能杀的!’。‘那就杀了吧!’,这样,分镜瞬间就完成了(笑)。那时的我,真的没有写故事的端正态度。觉得自己是伟大的生物。所以,‘我不想杀它们。为了这电影的花样也不能杀它们’(笑)。说起来好像逆反心理,那其实是把自己的生存放在第一位的心态吧。但是,电影可不能靠逆反情绪来拍。所以,从一开始,虽然已经有了对那样的结局的预感,到了最后关头却迷茫了。《娜乌西卡》有很多主题,如何把这些主体整合起来,组织成一个结尾是一个问题,虽然不用为了没有主题而伤脑筋,可在这么短时间内要完成,确实很艰难。” ——所以,就像带着不想杀害王虫的情绪一样,即使走错一步,似乎实现自我的启蒙式结论的可能性也还是存在的呢。可是,不往那个方向去的话,又能得出某种意义上的宗教式结论,这一点令我很感慨。 “不不,唔——,怎么说呢,我自己作为一个通俗文化的负责者的自觉很强烈。要是换成手冢先生,他大概会把娜乌西卡杀了吧。” ——是吗? “嗯。然后,王虫们带着娜乌西卡回到森林,大家为此而哭泣,这样的电影。我觉得我是无法接受这种结局的(笑)。” ——要是拍成那样的结局,现在就得重拍了呢(笑)。 “不不,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啊,我不会那么拍的。就算我知道这么拍也是种噱头,我也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您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制作电影《娜乌西卡》结尾时的宫崎骏,还完全不知道画漫画版结尾时的宫崎骏的想法啊。 “唔唔。” ——不过现在,画漫画版结尾的宫崎骏,对画动画结尾的宫崎骏也没什么意见呢。 “因为意识深处并没有分裂啊。嗯,没有分裂。我还记得我跟妻子说,《娜乌西卡》一结束,我就从动画界洗手不干了。我再也不想那么辛苦了。这是我最后的作品(笑)。还一个人躲在阿佐谷一个破产的酒吧还是什么店里烦恼呢。而且就在那个时候,居然还遇上有人来问这家破产的店收电费,我还得向他解释‘这里已经破产了’(笑)。不知为何,这家小吃店所在的杂居建筑的二楼,还有别的好些店在,可都没有客人光顾。往走廊深处多走几步看看的话,店里的人就会一起往我这边看(笑)。恐怕其他的店也都关门了吧,在那不久之后。感觉有点奇怪的空间(笑)。”
世界观的创造
——《风之谷的娜乌西卡》,在某种意义上是宫崎先生美好的想象力的一次大爆发。王虫的创造、腐海的创造,都是很了不起的,不过把这些制成动画,也是很麻烦的吧? “不,不算很麻烦呢。森林是美术来画的不是吗?虽然那跟我心中的不尽相同,因为总有些地方不大对劲(笑)。我就是在困惑中制作着这部电影呢。像是,这么拍真的好吗,之类的。漫画连载再开的时候,一边想着‘怎么都合不上啊’,一边为了争取合理性而努力,我现在还记得(笑)。” ——与动画擦肩而过的感觉吗? “为了使我画的东西正当化,使了各种手段呢。想着连载结束,就开始做腐海的影像的话,所以要能更加具体一些。可惜的是,包括当时的美术力量等等因素在内的的限制,面前有一堵无法轻易突破的墙,我心中不能做出明确的决定。于是还老是让我失眠呢。” ——在《娜乌西卡》里出场的很多奇妙的东西,也是很久以前,就在宫崎先生脑中的那个《娜乌西卡》中存在了吗? “奇妙的东西?” ——交通工具啦,植物啦,都很奇妙啊。当然我觉得那些都很棒。 “交通工具的设定以前就有了。植物、虫子都是。” ——那些都很奇妙呢。 “哎呀,与其说它们奇妙,还不如说诸星大二郎比较奇妙(笑)。” ——(笑)可是作为表现者,这种手法在《娜乌西卡》之前还没有过,“我要出场了~!”之前是有过的吧。 “哎呀,大概不拍《娜乌西卡》这样的片子,也就不会出现了。” ——是吗? “嗯,因为我不是倾尽所有来拍电影的啊。而是根据每一部作品决定要使出哪些手段。所以,《娜乌西卡》,就都溶解了(笑)。说到障碍大部分都消失了,还是不能同时考虑动画市场又要大幅度突破,总之这样企划就通不过,所以就在限定这个范围内作打算把。” ——对宫崎先生而言,这样好吗?不会有“我讨厌这样。我脑中好不容易想到的怪点子居然不能在作品中面世”这种想法吗? “不,不会,我不是会那么想的人。因为如果说除了那扇门别的都打不开,那我认为在别的方向总还有很多解决方法。总会有另一条路是通行的。《天空之城》就是多花了一些功夫,换了一条路努力的结果。这个观点我现在依然保持着。” ——那反过来说,宫崎先生心中,还有很多更加奇妙的事物吧。 “往奇妙事物的方向,或者另一个方向发展都有可能。所以,《侧耳倾听》提案的时候,我就很有兴趣来做。我不会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比如一定要让中学生作主角,才用少女漫画这样。我是认为这样也许能做出令人舒畅的动画。这跟我自己的内心完全不矛盾。” ——好厉害呢。 “那一点也不厉害啦。谁都能这样吧?” ——怪物一样的人呢。 “哎呀,不是怪物。我觉得我是如假包换的普通人类(笑)。除了《侧耳倾听》之外,别的少女漫画原作里,还有以持续了七十年的学园斗争为背景的学园生活剧呢(笑),虽然脱离时代不太真实,但当作时代剧来看不是也有点意思吗,也有这些一直让我有这种想法的作品。” ——可那些植物、昆虫、交通工具,都是自然而然地想出来的吧? “一开始的作画很简单的啊。可是,之后还要以同样的感觉来画就比较困难了。像帅哥或是丑角的,画着画着就会逐渐变成大众脸。画主角倒没什么问题。” ——您的存货可谓取之不尽呢。 “哎呀,没有的事,什么取之不尽啊,说不定,以为取之不尽,结果打开后都能见底的可能性还高得很呢(笑)。况且,这些也不全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像你看到的飞机历史,它的各个部分都是很多人想之又想后才成型的,是无数细节聚集的结果。集合这些细节,才能之作出更加像样的作品 ——不过,要让各个部分如何动起来,按照怎样的轨迹行动,把它们从最初的形态组合成一个世界,相当不简单吧? “同样的兴趣都保持了六十年,杂七杂八的知识都聚成一团了啊。就算是四十年也很久了。自己空想出来的东西总是有限的。把各种人的各个部分作为模特来参考,画出来的形象就有很多样的特征了。再加上每个时代的通俗文化。还能作为下一个角色的模特。所以,建造三鹰美术馆的时候,就在这样的想法下,造了一个贴有各种画面的房间。旧式画上贴新式的画,像是这种样子。所以房间里,最新式的电脑对面,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更加古老的机械。” ——那举个例来说,最近的作品《千与千寻的神隐》里出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角色,莫非也会四处出现? “那些啊一困苦场面的描绘,本来应该出现在杉浦茂的世界里的。在我看来,江户吋代的《图画百鬼夜行》,是江户时代想象力欠缺的人画的画,所以我不怎么喜欢,而杉浦茂画的则有意思多了。当然,我没有照着杉浦茂的画来画啦(笑)。那点程度,没多大了不起,就把它们想成萝小之神和牛蒡之神来画好了(笑)。”
《娜乌西卡》的成功
——《娜乌西卡》上映后,取得了大成功,您在上映后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嗯,《娜乌西卡》上映后,要说我真正的感想,首先就是我累瘫了。还有,想到将来也许还有创作机会,松了一口气。觉得我运气真好。所以,当时与其说是成功的喜悦,不如说是脱险后的庆幸感更加强烈(笑)。我真的是那么觉得的。觉得我运气真好啊。” ——莫非您曾经对这作品感到绝望过? “哎呀,我自己在这作品完成后,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拍了部不知所谓的电影呢。一点自信都没有。所以,听到有观众来的时候,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才是我当时真正的表现。” ——可同时,也充满挑战情绪吧。因为您一反日本动画的一贯传统,没有让少年主角打败邪恶的坏蛋,真是一部截然不同的文学作品呢。 “啊,反正《娜乌西卡》的创作是这样没错。只是,对于这部作品要在这点时间内创作出来,我自己有没有相应的能力呢,我一直对此感到不安,还有它是否能作为通俗文化而成立,我也没什么自信。因为我制作的时候几乎是忘我的状态。” ——那么,当它被大众接受,您是非常高兴的吧。 “是啊,很高兴。不过比起高兴来,我更加是松了 ——口气(笑)。真的切实体会到了绝处逢生的感觉。” ——没有想“我总算没被这个世界抛弃啊”吗? “没有,没那么想过啦。我又不是在拍跟世界对立的电影。我还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哪。” ——那么,作为一个表现者,您当然也有相应的野心吧?比如,用您的世界观让众人为之震惊。 “哎呀,不如说‘这么做也不错吧?’的心态更加强一些(笑)。因为那种实际上不存在的世界,会让人产生‘这是真的吗?’的疑问。所以我看到扩大的霉菌照片后,就会想,这能不能原样成为一个世界呢?想象霉菌在世界上扩大的情形时,就会想到,如果只是把霉菌单纯地按体积扩大,是无法建立一个世界的。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就无法明白,我们所认为的复杂的世界,是否真的限定在我们自己的时间轴所能观察的范围内。是不是那样呢。我的个性比较冲动,但我不是那么自信过剩的人。我不打算做正义的伙伴,不想背负那样的责任。” ——不过,能够顺利完成,真是太好了呢。 “总之在商业这块是可以放心了,然后就是反思是不是真的可以了的问题,胃还好像被打了一拳一样在痛(笑)。这就是有点麻烦的阶段了啊。忙忙碌碌的时候,漫画方面,连载也被告知要重开了,我明明说我做不到,拒绝了,对方却冲我吼‘可恶啊,再多画一点都不行吗于是还是开始连载了。画了没多久就卡住了。正好在这时,不是开始谈要不要拍下一部电影了吗?所以我便说,‘那就拍电影吧’,于是《天空之城》就开始了,好像逃避一样(笑)。不过这对我而言却是个不错的节奏。如果硬是把《娜乌西卡》画完,再说来拍下一部电影的话,恐怕也是画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是这样啊。说起来,把漫画版《娜乌西卡》和电影作品连起来看,能发现宫崎先生的世界观的前进轨迹呢。 “是吗,我倒是没有这么想过。” ——真的有这种感觉啊。跟漫画版《娜乌西卡》的变化摆在一起看的话,《龙猫》也是这样,从《红猪》里也能感觉得到。 “我上了四十岁啊,辞掉了制片一职,因为没有工作而对自己很生气,总算以这种形式得到满足后,立刻就感到了自己其实是不值一提。觉得我需要在原地重新站立起来3所以,我觉得我是从那不知该说是愤怒还是愤懑的状态走出来的。因此,《娜乌西卡》之后,要不要再做《娜乌西卡2》,或者类似的作品,公司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后,我就有种想要背叛他们愿望的情绪。我也想过,该怎么办呢?可是啊,不知道是我不想一直被盯着呢,还是不想做重复的事情呢?我也不想被人说成‘啊啊,那是自我主义的宫崎先生’哟(笑)。所以,我想有所变化,也有点想背叛,于是就想开始制作《天空之城》这样的作品了。”
少年的“天空城”
——那我们把话题转到《天空之城》上来,这是因何缘故而制作的电影呢? “因为《娜乌西卡》上映后反响不错,德间书店就说那么再接再厉地拍吧,可问题是,要拍什么?我说我不想拍《娜乌西卡2》,我已经不愿意再接触那个世界了。也有意见说可以拍相似的SF电影,可是我想到,趁此机会不如把我二十多岁就想写的一个故事拍出来,少年要去修行,为了改变自己,明确自己的人生,找到自己的方向,这样一个冒险剧。” ——原来它有一个原案呢。 “不,没有。只是我在进入东映动画之前,就在心中想画这么一个故事而已。没有特殊的力量,也没有职业,只是一无所有的平凡少年,这样一个主人公。这少年的故事,我一直都很想画。可是一旦着手,进行得却并不顺利。因为主人公太缺乏存在感。因为他啥也不是。娜乌西卡是职业人,说职业人可能有点奇怪,不过她确实有‘族长一职业,她就有了相应的属性,确保了某种瞩目度。而一无所有的少年,就有点困难了。从东映动画时代的经验来看,《动物宝岛》(1971年)上映的时候,因为主人公是毫无特征的少年,于是完全招徕不到客人。《天空之城》同样情况,果然也不卖座吧(笑)。” ——哈哈哈哈哈! “所以,我遇到现在才把《天空之城》放到喜好的第一位的人,就会骂他觉悟得太迟了呢(笑)。其实我觉得这种类型应该进入主流。虽然形形色色的华丽舞台很多,但少年慢慢成长为主角的电影不也挺好吗?所以我希望制作这种电影的愿望,就是从《天空之城》开始的, ——以前的采访中说到过,《天空之城》在您的作品单中,是通过《娜乌西卡》与您的内心想法相联系的,让宫崎先生您来说,《天空之城》通过《娜乌西卡》来联系的,是哪些部分呢? “哎呀,因为是我的作品,所以全部都有联系(笑)。” ——不是这么说啊(笑),没有其他别的吗? “因为对我来说,世界是一样的啊。在要不要进入腐海这样的话题上。如果是《娜乌西卡》的世界中出现的村庄里的少年的故事,那就是这样了。自己尊敬的姐姐是族长,在她奋斗苦战的时候,少年想要帮助她,可这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力量不足,在他努力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看到了希望,可以拍成这样的故事。不过这样,人们不了解的因素太多,电影里无法一一说明。大家最熟悉的就是学园故事了。可以用最少的说明解决。可是,只要稍微有所不同的世界,就不得不作出一堆说明,所以尽量要设定在最低限度的说明范围内。所以就把《天空之城》设定为空中背景的电影了。我也——直想在电影片头中使用展翅飞行的飞机,其实我希望整部电影里几乎也都是这类画面(笑)。所以,在片头飞翔,以及与《宝岛》相关联的愿望双重作用下,就是《天空之城》了。”
配角
——《天空之城》里,有个名叫“头”的角色,那就是《千与千寻》里的“釜爷”吧?一样的角色呢。 “是啊,有时也会有这样的人出现(笑)。” ——(笑)对吧?就好像黑泽明和小津安二郎喜欢用固定配角一样。 “那样的角色很方便啊。很方便。方便大概算是语病,表面看来脾气不好,又没口徳,跟他熟悉了的话,就随时能出现在你身边,是少年少女很好的支持者。这不是父母辈哦。而是爷爷奶奶辈。故事就这样定型了。定型的同时还有,老年人对自己的小孩会缺乏一点判断力,因为缺乏判断力所以可能对状况把握不清,而对别人的小孩却能看得比较清楚,我很相信这一点。无条件地站在你的一方,或是因为看到你有值得支持的地方才站在你的一方。我不选择无条件支持,而经常描绘在你值得支持时才支持你。在职场也是这样的。” ——所以说宫崎先生作品中的辅助角色典型之一,就是釜爷这样的人,此外还有,非常认真的大姐姐型人物也经常登场呢。《千与千寻》里,就是“玲”,这样的角色,对宫崎先生而言,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用起来是非常得心应手的吧。 “我不是因为好用才选择那样的角色,而是我想要那样的角色存在。大约,任何人一文不名地进入世间,比如刚刚进入工作场所时,都会遇到那样的前辈吧。你不这么想吗?我从我自己的经历来考虑,就是这么认为的。虽然这说的跟电影没多大关系,不过是会有人的观点、心态在不知不觉间对他人起到影响吧。而这人在此过程中大约也会受到影响。遇上那样的人,受到他的良性影响,第一次在职场中得以立足。不过如果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就可能以觉得自己以外的人都不如自己而收场。虽然会有能看到自己才能的人存在,可这种人不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认真把前辈当作前辈来看待的人,会比较踏实。我所知道的范围内是这样的。我想其他职场大约也会是这样吧。”
战前·战后
——一无所有、十分普通的少年一步一步学习成长,达到某种程度的目标,这是宫崎先生心中,很久以前就想制作的故事之一吧? “是啊,或者说少年题材只有这么一种。” ——可是您看,也有少年一开始就很强大的故事啊。 “我也经常跟铃木先生聊起过,我觉得以日本的情况,在战败的时候,就不得不改变其通俗文化了。战败当事人的成年人们,还带着一种看似了不起的表情的话,那是不能原谅的。所以,战败后,就出现了《少年侦探》、《幻之侦探》等等,以少年为主角的作品。《铁人28号》的操纵者金田正太郎,也比署长等人要聪明吧?这不仅仅是因为少年角色得到接受,而是纯洁无瑕的少年们不必像大人们那样,承担战败的责任一实际中的少年是如何情况就不得而知了一这样的少年被接受,成为了主角。到了《假面骑士》,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主角变成了大哥类型。在战前也是,名义上的少年题材,主角其实是大哥型。‘立川文库’的讲谈系列里出现的人们,还有吉川英治写的《天兵童子》的主人公也是如此。字面看来‘童子’应该是小孩子,而他却打架很在行,还正当思春期年龄。而美空云雀的《鞍马天狗角兵卫狮子》又因为太小孩子而成不了主人公。却只能作为扯主人公后腿的角色出现。所以,以孩子的眼光来看,就会觉得,换了我绝对不想出场。美空云雀的‘杉作’,只要没有他,鞍马天狗立刻就会轻松很多吧,像是此类想法(笑)。我想,日本的通俗文化中,少年和大人一起开枪射击之类的动作片成为主流的时期,其实还不到十年吧,不过我也受了这影响。所以,少年们镇定地掏出光线枪、骑着摩托车,其实是很不合理的,而《宝岛》这部反其道让运动少年来活跃的作品,却活跃不起来了呢。” ——只是不温不火,红不起来哪。 “是啊,不温不火地。而事实上,又没有一个用来决定命运的角色。所以,一边要是战后少年题材里那样承担命运的角色,一边又不要成为骑摩托的类型,我认为,在这样的少年题材中,就只能走不名一文的少年慢慢成长为主人公的路线了。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用自己觉得古典的方法来创作的少年题材,那就是《天空之城》。”
接吻镜头
——您在不少场合说过,制作《天空之城》的时候非常愉快,是这样的吗? “哎呀,我说了很愉快的吗(笑)?那部作品有一千六百多个镜头,怎么做也做不完。要说的话,还不如说是苦海无边吧(笑)” ——(笑)。 “《天空之城》在结构上是三小时的电影,这是做到一半才确认的。要拍这么多场景,三小时是必需的。可是,又必须把它剪到两小时之内,看都看得出是强人所难。不过我也觉悟了,只能那么做。一边想着你们要是对这点时间内把一千六百个镜做出来有意见的话你们自己来试试好了,一边做完了,不过其实没有人(笑),是我自己对自己这么说而已。不过,这个真的是体力劳动哪。一大早爬起来把房间暖气开好,开始画分镜,差不多到时间后去洗脸吃饭出门,在公司干完监督的活已经是十一点多了,然后晚上回到家尽量关在房间里接着画分镜,就是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大脑都搞得不清醒了(笑)。” ——(笑)其实我对《天空之城》有一点不满的地方。两个主角终于来到天空城后,不是欢呼“这里是天空城”吗?当时他俩系着绳子,于是一起绊倒了,一般情况下,在这种场合就会接吻吧。至少也要互相注视着拥抱。 “哎呀,就算我备那么拍,你认为电影里做到了就行了啊(笑)” ——(笑)做到了?做到了什么? “他们搭乘滑翔机的时候啊一啊,我被人关照过不要讲这事的一从动画人员画的画上看,滑翔机猛烈摇晃的时候,希达是从后面紧紧抱着巴斯的,其实抱得没有那么紧哦。少年感觉到了女孩隆起的胸部,才使他毅然下了决心。当时我问他,画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这个方面吧,他回答我‘啊,是么’(笑),‘那我就这么想着来画吧’,于是努力地画了出来。” ——这是这样情色的电影吗? “我并没有故意要隐瞒这个地方啊,如果没有带着这份心情,电影也拍不好啊。如果按流行地画,像《宇宙战舰大和号》那样拥抱,不过两人会都转向这边看镜头,结果变成大家都背向对方的脸了(笑)。” ——哈哈哈哈哈! “会变成这种拥抱场面的。真的拥抱场面啊,是像以前,《誓言的休假》这部电影的海报是,终于回到家的少年与母亲拥抱的照片,画面上是看不到脸的,因为把脸埋在对方身上了。如果看着观众,那就真是糟糕的画面了。我绝对不会想做出那种东西来的(笑)。我想能把心情传达到就行了。” ——可是,在那里两人拥抱着在草地上打滚呢。 “这不是不错吗?” ——最后笑了吗?一般都会接吻哦。 “我想不会的。如果那么做,就变成其他关系了。这是好莱坞电影的恶劣影响。” ——不行吗。 “那部作品的舞台背景是在英国,文化上并没有反映出有经常接吻的习惯啊(笑)。像碰脸亲嘴什么的,法国人会来两次,意大利人就是三次(笑)。这种习惯电影里完全没有出现。” ——可是,两人拥抱着在草地上打滚了哦。 “哎呀,比起那里,这个场景中,希达想把手上的绳子解开,却被辫子缠到了,女孩子的辫子跳起来的瞬间,辫子的存在感就出来了,我比较喜欢这里呢。” ——您那么高兴,可那不是您自己画的么? “(笑)可是,光画成静态的画面还感受不到存在感啊,这条碍事的辫子终于在它碰到希达的瞬间,作为动画而存在了。那吋我真的挺高兴的。虽然只是实现了一个小小的动作。” ——可是,工作人员之间就没人说,“既然都捆在一起四目相对地滚来滚去了,还不让他们接吻吗”,没有像我一样被好莱坞毒害的人存在吗? “没有(笑)。” ——(笑)。 “如果有人这么说,会有怎样的下场呢(笑)?他会被我骂‘蠢货’,就这样。我想,动画里要画出理想的接吻镜头是很难的呢。”
女性观
——我觉得,宫崎先生的作品中,以少年为主人公的这部《天空之城》的主题设定,是最有情色感的。 “嗯。我是有意识这么做的。我认为所谓官能性,并不是非要靠拥抱或是接吻才能表现的。” ——那,《天空之城》就将其作为主题之一了呢。 “与其说是主题,不如说是附属品一样的存在。不那么做会显得无聊啊。” ——是会无聊的(笑)。 “有很多人认为,裸露就是色情,我觉得人生低俗的人才会那么想啊。所谓色情主义,并非那样的。以前不是有部名叫《死亡》的电影吗?其中的女主角衔着一颗草莓,我在电视上看到这广告的时候,就决定一定要去看这部令人心动的电影了(笑)。你也看一下那广告就能理解我说的了(笑)。电影《瑞安的女儿》也是,不是有个场景,在湖边散步时,女性的帽子被吹飞了么?光看这一段,就觉得那是部撩人的电影(笑)。” ——哈哈哈哈哈。我觉得您过于丰富了点呢。 “没这回事哦。光看广告,就觉得很撩人了。看了电影,果然很撩人。于是越来越撩人了(笑)。” ——哈哈哈哈哈!不崎先生的作品中,《fgj:城》是把情色最为表面¥两作品,可以认出我没错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在《千与千寻的神隐》中,也刻意强调了人类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就让白龙和千寻的关系变得很亲密,我画分镜的时候都是有意识表现出这点来的。两人不是拉开距离,面对面冷静而正常的谈话,而是随时都能出现在对方身边。要意识到这点。” ——不过《天空之城》的女性支持率非常高呢。果然这部侧重男性,而且有不少情色因素的电影,在宫崎作品中是比较稀有的呢。 “啊啊,我可以此也没这么考虑过(笑)。” ——所以,在摔倒的那个镜头中,为什么没有接吻,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我觉得不可能有那工夫去接吻嘛。虽说到了天空城,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发生的时候,哪来空闲去躺倒接吻体会成就感啊。” ——啊,原来如此。 “在那一瞬,时间停止,我觉得这挺无聊的。所以,即使两人已经关系亲密了,我还是不会让他们在那场合那么做的。”
对于《龙猫》的常年想法
——我明白了。我还觉得我对宫崎先生的恋爱观念窥到了一小部分(笑)。接下来谈《龙猫》,《龙猫》是宫崎先生以怎样的想法来制作的作品呢? “虽然不是那么具体,我有制作这种作品的念头,是连导演还没做上,正在制作《三千里寻母记》的时候。当时我觉得我一辈子就只能做做LAYOUT的程度了,还骂自己眼高手低,在床上睡眼惺忪地都在画素描。不过边画,我也不认为这有可能会变成动画,觉得能成为绘本就不错了,这就是这部作品设想的开始。《卡里奥斯特罗之城》之后,要做下一部TELECOM动画的时候,中间有一段时间比较空,之后《娜乌西卡》的连载就开始了,不过那之前的空闲时间,我画了好些原画设定一样的画。其中有一幅就是龙猫的画,比以前乱画的又发酵了,我又想做这个了,于是认真画了一些拿去给人看,但被完全没有商业性的理由,原样退了回来。可是,在那时,我已经决定一定要让‘龙猫’这一作品以某种形式问世。做最坏打算,就算我自己掏钱自己来做,也要把《龙猫》做出来,这是我当时的确切心情。然后我在日常生活中就更加注意观察各种事物。风景也好,什么也好,一点点地定格。这条路可以用在那个场面啊,这个角度可以用在那里啊,我自己一边观察一边积累着。所以啊,《天空之城》的成功上映让我信心倍增,计划下一步目标的时候,我就坚持一定要拍《龙猫》。不过一般来说这种意见是不会被接受的。东宝也好东映也好,发行方不会给你拍的啊。其实《娜乌西卡》和《天空之城》,都是在制作了二次使用录影带和卖给电视台后,才填平预算,只靠票房收入就收回制作成本,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龙猫》前途如何,没人敢保证。不过,新潮社有时对漫画会很关心,于是想拍《萤火虫之墓》的高畑勋说,‘既然对漫画有兴趣,早晚也会拍电影的吧’,就向我的负责人提出建议。后来就谈到新潮社是不是能与德间书店合作的问题,德间社长说‘什么都可以,做吧’(笑)。可是那时,无论怎样计算,冷静判断下来,结论似乎是双方都要有五千万的最终赤字。东宝不想发行,而德间社长却说‘拍吧!’,听说要是东宝不答应的话,就不给他们发行德间书店协力制作的《敦煌》。真是很乱来。我啊,真摸不透德间社长呢。所以,与德间社长的相识,真的是为我们开辟了一条宽敞的大道。在这个《野菊之墓》都要改名为《野菊如君》为常识的电影界,把《萤火虫之墓》这种带‘墓’字的作品,相《龙猫》这样的鬼怪作品一起发行,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日本
——您就算自己掏钱也要制作《龙猫》的执念,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啊,我记得那是很久以前了。我还一直叫自己不要太在意,不要太在意呢。如果太过介意,要使这企画通不过,我会觉得我没有了生存价值,会没有生存动力的(笑)。这给我上了一课。让我知道了,电视台也好电影公司也好,是多么地保守,多么地顽固。同时,就算不顽固,也会有诸多意见,像是这种企画能不能吸引观众啦,这些空泛的话,等等。所以,我知道拒绝时也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就只能靠自担风险。还想,虽然现在还无力做到,早晚能有所作为的。只靠悲壮的理由就要自主制作,跟我的个性不合。所以啊,我的想法是虽然我认为我一定要做到,但行不通的还是行不通,下次再找机会吧。” ——您在采访中经常提到,《龙猫》的关键词是“阔叶林文化”,据此从日本这一局限中解放出釆,所以相反的,那明明是一部日本风格浓厚的电影,使您产生这种设想的契机是什么? “……是什么呢……就像刚才说的,生产、分配、劳动、所有权等等,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就隐约觉得不能创造一个光有这些因素的世界。这时我读了一本书,是倡导‘阔叶林文化论’(※从喜马拉雅山脉开始,经过中国西南,直到日本,这些地域的文化方面无疑有着共同点,所以人类文明的倾向的起因是原生植物的学说)的中尾佐助先生的书。如今是绳纹文明比较流行,阔叶林文化说稍微降温了。不过,当那一位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时,好像使我得到了某个方向性。我想要有个能以不同的眼光来看待日本的切入点。否则,我所遭遇的日本真是惨不忍睹的。所以,就有诸如中尾佐助先生、藤森荣一先生这样的民间考古学者的存在,接触到他们的观点后,就觉得,可以接受日本的自然事物,说不定可以创造一个,并非民间故事,也非倾向文学,也不是《红鸟》以来的惨淡的儿童文学的新的世界呢。而这对我来说就是《龙猫》。我只记得这些了。” ——龙猫这个角色本身,以前就有吗? “一开始并没有,只有在站台上等汽车时,妖怪过来了,这种想法。还不清楚是怎样的妖怪,画绘本的时候,是个一团漆黑的东西,细看之下是不是有爪子长不长毛,这些整体细节看不到也无所谓,带着种嫌麻烦的心态差不多画出来的东西,就是当时的龙猫。所以我对这个形象没有绝对的把握,它的原型,是在我读《橡实与山猫》时,看到山猫呆立在那里,脚下的橡实吱吱直叫时出现的。肯定会有人说对宫泽贤治的理解不是这样的,那不要紧啦(笑)。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形象,这是没错的。体型很大,呆呆站着。所以,不像大家所画的龙猫呢。如果说是哪些地方不像的话,别人画的龙猫,总是带着副看着什么的表情。不过不能看它(笑)。焦点对不上,正体不明,给人一种广阔神圣的感觉。既然机灵一点啊,考虑对方的心情啊,这些不少人都能做到,而只是呆呆地在那就能让人感到安心的想法,我想大家都有过吧(笑)?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人人都这样啦。像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不知道是聪明还是笨蛋,也许两个方面都有,大智若愚的想法,大概是乡土而奇妙的日本思想吧(笑)?我真的喜欢得不得了呢。”
日常
——《龙猫》的魅力所在,就是那日本风景式的世界观呢。那是怎样产生的呢? “那样一个空间的每一小部分,都是在我开始想要制作《龙猫》后,在散步的时候所看到的风景。不过现在已经随着泡沬经济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比如说,等待龙猫巴士的,那条没有车辆通过的街道,是我三十多岁的时候走在所泽时真的看到过的。让人觉得不可能出现道路的地方,有一条铺砌好的道路,其实那条路是战时为了通向所泽机场而造的,战争结束后,这条路就在半途被截断了,虽说是铺砌好的路,可全部被榉树覆盖了,车辆无法通行,就是这么一条路。路边还有不少狐仙的小神龛,真的有点让人发怵。现在神龛已经一个不剩,所以完全不恐怖了。可是在以前,这种景色是到处都有的。比如我还在日本ANIMATION那阵,在公司周围散步时看到的风景就是。一看就让人觉得堪太的家就应该这样似的。房前是宽广的田地,屋后的平地外是一片杂木林。那片风景,是我在想把它作为《龙猫》的舞台实现的时候,突然展开,让我发现了很多东西。同时,我以前看过的老电影,我童年在乡下的记忆,这种种,都把《龙猫》的舞台进行了补充。所以,我创造出这么一个世界,一点也不觉得勉强。创造的时候更是带着非常愉快的情绪。解开记忆的纽带,不用欧洲也不用架空的国度,而以自己实际看到过的风景来制作电影的过程,是多么幸福的时间,我在《熊猫家族》那时就深切体会到了。那时,我画了栖上水那条路,道路两旁栽满樱树,路面没有铺沥青,泥土裸露的小道边,排列着围有篱笆,引人遐想的房子。我一边回忆这个景色一边画,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幸福(笑)。虽然成品也并不是什么大作(笑),可我还是在画《熊猫家族》的过程中经历了十分幸福的时光。所以,制作《龙猫》的时候也一样,能这么画,让我感到非常高兴,而且我真的觉得,大家的心中,大约也和我一样,有着各自的素材吧。” ——《龙猫》里的一大亮点,就是龙猫巴士的创意吧。有时候,“龙猫”乍一看是非常乡土的形象,而龙猫巴士就不会这样了,因为它是巴士啊。这就明显有了现代感。 “我凭自己的感觉说它是妖怪,可它跟江户时代的《图画百鬼夜行》、以及水木茂先生等人描绘的那种妖怪的世界,感觉上完全不搭界。我小时候,自己去车站接老爸,撑着伞等了又等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幻觉还是什么的,觉得有人不断从车上下来,可是车上却没有人,我回忆起当时这种感受,就想这样给妖怪赋予一种不同的形象。当然实际上这事是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也就是有时觉得巴士来了,结果是只猫跑过。我设想那些场景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多耗脑子,一下就想出来了。” ——那真好呢。 “当时就是那样的。关于妖怪的故事,我小时候从母亲那里经常听到,骑马去隔壁韭崎市买东西的人,回来的路上有姑娘请求搭上她,结果搭的却是只狐狸,这些故事。所以,我不会去想是不是真的有妖怪,而是觉得即使妖怪出现在我身边,也不奇怪。实际上,有时候我在森林里的时候,也会产生一种有什么在我身边的感觉呢。我现在也很喜欢这种体验。相比起明亮的白神山地的山毛榉林,还是屋久岛上那样子的,茂密葱郁的常绿树木造成的阴暗空间,给我带来的丰厚感更加让我喜欢。”
草原
——所以,本作衔接于这个时代,已经将日本的妖怪故事,完美地升华成了一个幻想作品,可造型和创意在作品中的定型,“阔叶林文化”这种思想背景果然还是不可缺少的吧。 “咬呀,我是在读了阐述‘阔叶林文化’的中尾佐助先生的书后,才产生了这么做试试的想法,从制作《阿尔卑斯少女》那时开始。制作《阿尔卑斯少女》的时候,疑问不断,像是山地的牧场是什么?长着怎样的草?长着怎样的树?这些都该怎么画?因为我完全不了解瑞士。必须研究过才能画得出来。我自己周围就有很多树,明明能照着画,却都没机会画。接着就是《三千里寻母记》(1976年),不是发生在意大利和阿根廷吗?因为阿根廷处在异常千燥的地带,春夏秋冬四季并不分明呢。行道树也蔫蔫地没什么生气。所以,当我看到那情形后,准备设法将之再现的时候,虽然跟《熊猫家族》的情况不同,可以不用勉强,能好好画出自己的世界,明明该令我觉得很幸福,或者说,觉得不画不行了。我自己一直不喜欢日本。对日本这个国家,我现在也喜欢不起来,而且,在那我连日本的风土都不喜欢的叫人头痛的少年时代,也有过这种情形(笑),我想用这种观点来看也不错吧,能有这样的电影就好了。可是,这也是结果出来后才得出的理由,总之,一心想做《龙猫》这样的东西的最初动机是,一片红土上,草丛繁茂,一个孩子呆呆站在那里,眼前有个古怪的物体通过,光是这样一幅风景,就令我心动不已,想要描绘出来呢。真的很想这么创作。” ——我也觉得这非常有趣——。 “我在《天空之城》里画枪之类的道具时,就觉得这种东西很无聊。阳光明媚的时候,发呆的女孩子面前啊,本人带着消失的打算,就有个奇怪的生物经过了,这不是恰到时机吗?我这么想着,就制作了《天空之城》(笑)。” ——我听您说过,这是不需要导演的电影,看过后,我确实也这么觉得。一切都是随心所欲的感觉。 “所以,我其实是很不安的。我都很怀疑这种东西能不能成为电影。其实后来大家也都坦白了,拿到‘lovestory’的提案时,都想说‘这样子拍得出电影来吗?’(笑)。” ——可它还是成为了一部优秀的电影。 “于是那是我便觉得我很幸运,真的。我不是有这份自信才做的,所以完工的时候非常地不安。” ——是吗? “嗯。而且还是和《萤火虫之墓》一起。不知怎么说才好,没多久,《萤火虫之塞》的日程就延期了。这真的很伤脑筋,新潮社、德间社长,大家都乱成一团了。铃木先生也青着脸四处周旋。这个情况下,高畑勋就像长男,我是次男。所以,这种时候,次男机灵点的话,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过其实制作费好像大部分都给了《萤火虫之墓》就是了(笑)。然后,负责建设吉卜力的责任人,还来对我说‘小宫,做了坏事啦,(笑)。可是,我这边也并不觉得有啥条件不足,完全没有问题。所以,不如说正因为出了这种状况,我才不费多少力气地在《龙猫》中画出了日本。高畑勋那边,却不得不把当时的日本原样再现,而且还必须向经验不足的美术监督详细说明。于是还在房子没有朝南造这些地方大为光火呢(笑)。如果跟我合作的话,因为我靠兴趣而不是职业积累了很多素材,画的时候就能从中挑选合适的,轻松完成了,不过也不一定就会这样吧?反正那时候,高畑先生他好像烦得很。我想在《龙猫》里也加上萤火虫,于是两部电影里都有萤火虫似乎不大好,我还去问过高畑先生,‘你那里有萤火虫在飞吧?,‘有。’‘那我就不用萤火虫了。’不过那部电影最大的功劳,还是让我遇到了男鹿(和雄)先生这个美工。要是没有他,我想《龙猫》就会是一部很平淡的作品了。”
台风
——皋月和梅的母亲生病这个设定,宫崎先生您是怎么打算的? “因为母亲病了,小姑娘们觉得很寂寞,不过她们还能忍耐。一般情况下,父亲母亲都在身边的情况下,为了给孩子们以寂寞的感觉,制造出那样的世界,让龙猫出现,反而不能治愈孩子们。其实我也知道这种情况比较多。可是,通过母亲生病这个非常事态宣言,虽然这不过是情报的一种,可根据此,就能愉快地观察那些孩子们打起精神忍耐寂寞的样子。所以,看了这部电影,也许会有些家伙说这表现了宫崎的家族观什么的,但这其实并没这么复杂。一般,只要不是孤儿的情况,小孩有大人跟着是无法活跃的啊。这是我的观点。” ——关于《龙猫》的制作话题真的是很有趣,而且我觉得台风天的设定也很棒啊……。 “我现在还不时会想起来,觉得这么做了真是太好了。不过以前跟现在果然还是不一样了。这十年间,台风的形态也改变了哪。日本的台风已经不是以前的台风。台风过境的第二天,本该晴空万里,现在放晴的日子却越来越少了。台风的路线轨迹也往往偏离预报,连东京都变成了热带低压气候。因为环境确实起了变化。就算靠往日的台风记忆来做,那也让人觉得已经偏离了日本国民的共有基础。天灾发生时,无论电视台如何强调震度之大,风力怎样不断变强,当初那巨大的能量给人带来的神秘感已经没有了。真是无聊(笑)。” ——所以,台风这个作为人人都有体会的日常中的非日常性体现的关键词,以此为契机,龙猫的出现,真的是能为人人所拥有的美好的创意呢。 “所以,到了现在,真是可惜呢,要是日本的台风没有变化就好了(笑)。” ——(笑)不想点别的花样就不行了呢。 “可是啊,我当时制作的时候就想过,这不是制作方的我们所能掌握的。”
《龙猫》的失败
——《龙猫》和《萤火虫之墓》是同时上映的,在活动安排上有点失算了吧(笑)? “是啊,那可真是惨(笑)。不过那时铃木先生伟大,没有对我们说‘完全没有客人来’。尽可能向我们隐瞒这情况。说真的,那真是帮到我们了。《天空之城》那时也是,后来见到高畑勋氏的时候,对他说‘看样子都没什么人来呢他就只回答了句‘那可真糟糕’。作为制片却不知道这情况。我和高畑先生不知道那回事,真是庆幸。我们完全没想过我们这么努力制作的电影会没有观众。怎么说高畑监督的第一部作品《太阳王子(·霍尔斯的大冒险)》(1968年),也是创下票房低纪录的电影。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当时一起工作的森康二先生,是我们的大前辈——周围的人因为都受过他的各种影响,都把自己当他的徒弟看,不过他本人一点没有收徒的意思,就是这样的人一他带着孩子到铫子市海边去的时候,看到街上《太阳王子》正上映,于是就进电影院看了一眼,结果一个观众也没有(笑),让他都忍不住说了句抱歉(笑)。所以,我们深知长篇作品要热卖的难度有多么高。因为观众会觉得太长太无聊而敬而远之。所以啊,就算经过一段时间后,有人开始喜欢上这部作品,那也无补于事了。结果也就失去了接着制作作品的机会。” ——果然,《龙猫》和《萤火虫之墓》的不卖,以及经济上的损失,并不是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吧? “我想这方面的情况去问铃木先生比较好(笑)。不过,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理由为何,我却没因此感到绝望挫败。真是不可思议。”
附带条件
——但是,正因如此,才不得不开始制作《魔女宅急便》的吧? “不过我感到,对我个人而言,即使没有《魔女宅急便》,自己也以一种四角形态稳定了。《卡里奥斯特罗》和《娜乌西卡》和《天空之城》和《龙猫》的完成,让我觉得我在各个时期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过一次了。所以啊,这下就告一段落了。我心中还默默想过就此收手也能接受了。” ——可是,我真心觉得铃木先生让宫崎先生制作这部《魔女宅急便》,是可以留名日本动画史的一大伟业。 “可是我当时确实没有制作这部电影的心思啊。不过我心中很快就有了个想法,由我选出导演,选出年轻的监督让他放手去干。台词作者当时本来也是我选的人。” ——那么《魔女宅急便》概括说就是,有赞助者的,某种程度上的附带条件的电影吗? “虽然我觉得条件附带不是那么明显。不过,不知你知不知道,我也读了不少儿童文学。我觉得日本的这类作品最欠缺的是,思春期那种,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原作没有此类内容,可我就觉得缺了这个就显得无聊了。于是我制作的时候就把这元素加进去了。而且不把各种运送物理想地整合也是不行的。作为电影,那样会显得散漫 ——《魔女宅急便》是我相当軎欢的电影,不过我觉得这里面有好些难以理解的课题,比如,一定要使用黑猫等等。 “黑猫是在原作里就有的啦。不是还有黑猫大和快递公司吗,我是想轻松一点来制作的。不过从画分镜的时候开始,就辛苦又麻烦。不过总算还不是太辛苦。预定好的结束方式的崩坏,也设法补救了过来,各个情况都有了相应的应对措施。不过意外情况总是不时发生.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会有办法的。我倒是比较在意,为什么要骑着扫帚飞天呢?一般想来这样不能飞的吧。要是只有扫帚飞起来了,那大腿岂不会很痛(笑)?所以,究竟是扫帚有浮力,还是自己有浮力?我画的时候一直在纠结。” ——不过,縻女和扫帚一起飞的动幽,真的很妙啊。 “一开始我听说魔女骑着扫帚飞的时候,心想多么无趣啊,这不是《魔法师莎丽》里早就用过的花招了吗(笑)。还有送货,虽然设定是送货,搞得不好,就会变成去取血清救小孩的命啦,来个被传为美谈的结局,这就陷入窠臼了。所以,我在心中想着‘我不想做这种东西!该怎么办才好啊?’,我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流行‘寻找自我’这一说法,总之就想制作一个类似于这种的,从乡村出来的想要画少女漫画的女孩子一样的故事,这在我心中是很好理解的。只是单纯地画漫画,单纯地在空中飞。这种才能任何人都有,容易被接受吧。我这么想着,进行制作。”
思春期
——可是,就像先前宫崎先生自己也说的,制作《龙猫》的时间点,宫崎先生内心的四角形已经完成了不是吗?接下来的那部作品,在某种意义上有着强烈的动画职人工作色彩的《魔女宅急便》,是相当痛苦的体验呢。 “不,痛苦倒是没有。我认为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好。不过结束的时候,又觉得当时没有使出全力而愧疚。一开始就知道我打算在这范围内做到就行了,事后又无法面对自己的阴暗,情绪变得很微妙。我总觉得有点愧疚。当时把铃木先生的女儿当作假想敌,觉得让她们满意就行了,可那些设定方法等等,即使我没有敷衍它们,可是不是敷衍了观众呢?后来我考虑了很多。” ——怎么说呢?宫崎先生经常使用“诡计”这个词,《魔女宅急便》在某种意义上是不是也有用了诡计的部分呢? “当然有啊。不过如果诡计能被看出是诡计,就没意思了。所以,像是为什么她有魔女的血统,就不成为问题。因为她天生就有嘛(笑)。縻女之血、画家之血、还有面包师之血什么的,其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工作种类,这些我不想深究(笑)。这些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可是啊,制作《魔女宅急便》的时候,我想与其跟主题纠缠不清来做一个普通的电影,还是制作一个,把孩子们在某个时期之前都会有的梦想,把这种感情移入,蕴含着有些辛酸、苦涩的记忆的,而最终还是一个梦的世界。而且,舞台可以是形形色色的,从一个舞台到另一个舞台,混杂在一起的话也不错。带着点恶作剧之心,把货仓所在的霍尔城和意大利重合,另一边则有哥特兰岛的维斯比城的下街,坡道是旧金山,路的两侧却是巴黎的样子。这样,美国人不认识,日本人也不认识。欧洲人就能认出来。所以,问到这到底是怎样的国家,就能窃笑了,这是确信犯行为呢。时代背景方面,黑白电视和复翼飞机那个比较早,现在恐怕不知道的人一抓一把。所以我设想着第二次世界大战没有开始,保持那种和平状态过了十年左右,大约电视机也有了相应发展,汽车还没有迅速变革,飞机还是复翼飞机,这时我心中突然感到‘啊啊,变得有趣了’。于是就建造了——个这样的世界。所以,《魔女宅急便》的舞台,是比第二次世界大战晚了十年的世界哦(笑)。”
进入佳境的漫画版《娜乌西卡》
——在这部某种意义上是工作方面的职人作品完成之后,有没有一种不知道接着该做什么的心情? “没有,之后立刻就是《娜乌西卡》的连载重开了(笑)。这个计划不知什么时候定下的。” ——果然这个时候就自然地又要开始画《娜乌西卡》了呢。 “与其说是要画,不如说是不画不行。我还想漫画重新开始后该怎么办呢,迷惘得很。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了这种干劲(笑)。也不知这干劲从哪来的(笑)。” ——所以,漫画版的《娜乌西卡》,与动画作家·宫崎骏真正密切联系着的,我强烈有这感想。 “哎呀你这么想令我很头痛啊,这可是一开始就遭遇瓶颈的(笑)。” ——哈哈哈哈哈! “很奇怪啊。如果在最后脱离幻想系,那就会是王虫一起变成成虫,飞向宇宙,人们只能呆呆目送它们远去的结局了,这跟手冢先生的《该来的世界》的结尾手法是一样的(笑)。所以,虽然也可以做出这种标新立异的方式,不过我是不会想做的。” ——所以这就开始了恶战苦斗呢。 “是啊。像这样把抽象的事物用抽象的理论累积起来,就越来越感到背离生活性。这种混乱的感觉不知怎么样。而且一开始的时候也没办法(笑)。” ——如果逃避了的话,至今画的作品,都不知道会是怎样了呢。 “也有画得过于投入的时候呢。可是,其实还是很辛苦。所谓辛苦,就是画得肩酸背痛,再加上不知怎么编下去的痛苦,这两种状态的交织作用。现在的话,我已经分不清是肩膀痛还是不知下一步怎么走的精神痛了(笑)。反正先去做针灸再说。最多也就画个十六页,不顺手的时候就只有八页。我真是开始变得没用了啊。” ——这么说如何?对漫画版《娜乌西卡》偏离了当初的设计图,感到困惑,可又觉得这也有其有趣之处,您是不是这么想的呢? “我没那么好整以暇啦。我并没有觉得有趣。因为我相当信赖自己的直觉,对以前自己没怎么意识到,而随它而去的东西,越来越感到重要,是这样的感觉。有——个地方,如果不是仔细看的人是不会注意到的,在娜乌西卡幼年的记忆中,她捡到王虫的幼虫时时跟母亲在——起的,她的母亲看着我们,却什么也没做。画这一段的时候,我只画出了有个什么东西掠过的景象,却没画母亲保护孩子。而且,我画的不是母亲无法过去保护,母亲仅仅是混在人群中普通地走着。可是,这在我的心中就渐渐形成了一根刺,那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想着,脑中就突然出现了娜乌西卡‘母亲不爱我’的台词。所以,这一段花了我很多工夫。大概有十年左右(笑)。我自己画的剧情,到底是什么?带着这种疑虑,逻辑上就说不过去了吧?为了让它符合逻辑,要这么做,要那么做,想了种种办法,越来越脱离常识,不收敛不行了。草稿笔记本上还写了很多可笑的主意。截稿后的一个礼拜后我还对那笔记本兴趣盎然(笑)。不过《娜乌西卡》结束后,我对草稿笔记的热情也终于减退了(笑)。”
社员
——《魔女宅急便》成为当时最卖座的热门,经营状况得到了大规模改善,而这部作品宫崎先生又怎么定位呢? “我记得我跟铃木先生说过这真让人困扰。票房有十亿就够了,没想到飓到了二十一亿。我对铃木先生说,周围开始沾沾自喜就麻烦了。凡事还是有个限度比较好(笑)。” ——成功了不好吗(笑)。 “可是啊,当时真的爆发了各种问题。像是动画员都变得很穷等等。以前都是有活干就编组,做完就解散这种方法,到了《麂女宅急便》的时候,大家都变得很穷了(笑)。为了提高作品的精细度,每一张原画都花了更多的功夫,效率无法提高,大家就变穷了。有些画原画的年轻人月薪还拿不到十万,于是有人开始出走,这就不得不采取点措施了。要是这么继续下去,不提高待遇是不行的。可是,待遇过好又会造成绝对生产率的恶化,社员化造成的生产效率低下情况,是已经发生过的了。所以,要想继续做下去的话就的改变做法。没成功的话还另当别论,正因为那时成功了,才必须考虑以后的社员化和劳动环境整合问题,否则就不大好办了。整合劳动环境会带来不少麻烦亊,这也早就有觉悟了(笑)。我可不是盲目乱来。可是,我们不采用快速攒钱的方法。因为我们不想制作偶像化的电影。所以我们就采取了社员化制度。当时,说不定解散也是一种方法呢。” ——说不定是这样呢,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那段时候,铃木先生跟我不断交换着‘差不多该解散了吧’的意见(笑)。不知算幸运还是不行,我们无法达成一致。铃木先生说要解散的时候,我说再等等,我说要解散的时候,铃木先生说再等等(笑)。现在到时意见一致地认为应该解散了(笑)。现在算是诸事不顺的状况,我说的是实情,真的。”
经营者
——《魔女宅急便》的一个场面,是琪琪受婆婆的拜托,把面包送给婆婆的孙女,却被孙女粗暴地拒绝了。我觉得这十分有宫崎先生的风格。 “那个〜,我啊,该怎么说呢,我一直对我从小带着愉快的记忆长大感到自责。战时和战后,照理是食物匮乏的,我却总能吃得不错。虽然有各种理由,但我却对这种不公平感到难以忍耐。比如分包公司的人带着工作来的时候我就想跟他们打招呼,有空的话甚至还想给他们泡壶茶。因为从劳动条件来看,显然是他们比较差啊,而大家却一脸习以为常,不管己事的样子。我不喜欢这样,现在也不喜欢。” ——我能明白您的意思。 “快递来送东西的时候,我也会对他们说句‘辛苦了’。我觉得他们的工作真的很辛苦啊。那个……我也不是对小孩子说教的家长啦(笑),只是我绝对不会靠职业不同把人区别对待。所以,我不但不会在小孩子面前说诸如因为对方是卖电器的就如何如何,我也决不允许自己因对方职业不同而采取不同的态度,战后民主主义的成果,只有这一点留了下来。” ——(笑)我非常明白您的意思。 “嗯。所以,最辛苦的其实大约是,一定有很多孩子在看了电影,看到琪琪送的面包遭的那样的待遇后非常生气吧,而我却在不知不觉间充当了惹他们生气的角色。我并不想在电影里说教,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我非常明白您的意思。 “可不能习惯了这种状况(笑)。不过能与那位婆婆邂逅还是件幸福的事。可是大部分情况下不会这样,当然是会遇到婆婆,可是却不想被她那样对待,这种情况比较多吧。从小孩子的角度来看,给他们鲱鱼面包之类的,他们大概不会高兴,反而会说婆婆你差不多一点啊(笑)。” ——我很能理解。我认为经营者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可以自信地说,我们公司对快递员态度最好的就是我了,没错(笑)。 “吉卜力每次开工前,都会请一些老爷爷老奶奶来打扫卫生,最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的就是铃木先生和我了。我们真的认真问候他们呢。对他们用敬语道谢、道早安,对方也同样用敬语向我们问早安(笑)。真的是这样。所以,要是有哪个家伙塞着耳机听着音乐从我们面前视而不见地经过,我都想踹飞他呢。你们的国家都要毁灭了(笑)。” ——我想一般哪里的经营者都是细致过头的呢。 “中小企业尤其是这样(笑)。果然啊,大家都拿同样的待遇,都能同等对待,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有兼职、日薪、月薪等等的差异啊。不知不觉就产生了歉疚之心(笑),我不喜欢那种差异。之前啊,经历了一件很小的事,我们把某个麻烦的镜头交给外包公司做了,他们的成品画面看上非常好。所以,我想要向他们道谢,于是打电话过去,过了一段时间电话接通后,我对对方说‘哎呀,镜头做得非常好。真是太谢谢你们了’,然后我就听到电话里的人在哭。我并不是想要惹哭他们才这么说的啊。如果早点能关心一下他们就好了。也有做到让人想死的工作啊(笑),真难办。我刚才说的是偶尔也会发生的事情。不过我不觉得这能作为美谈传播。进行庞大的工作时,对身边的人和事非常严厉,而对离得很远的工作人员,就并不怎么上心。有些人会一概而括地说出诸如‘外包很糟糕啊’的话,这种人,我讨厌得很。”
冷战的结束与泡沬经济的崩溃
——接下来谈《红猪》,我觉得是《魔女宅急便》的完成促成了这部作品的制作。 “不,《红猪》的制作动机不是这样的。是当时的世界形势、海湾战争 ——啊,说到当时,不仅是海湾战争,世界上发生了很多大事。在《红猪》那时的采访中,宫崎先生曾说了马克思主义者,那变化正好就是那段时候吗? “不,那是更早以前的事了。使我自己要放弃的,不存在别的因素。主要是,马克思主义中没有自然环境的论点,虽然我觉得不愿再看下去了,可南斯拉夫的事情还是很重大的,比苏联解体还要重大。这就体现了人类的不知教训(笑)。果然是学不乖的。” ——可是,马克思主义,或者说某种马克思主义的世界构造法一直存在于宫崎先生心中的吧? “对,我想现在也还存在着。现在我不是用无产阶级或者资产阶级,而是用好人坏人来思考(笑)。所以,我希望能跟辛勤劳动的人和心地善良的人相遇,而且这样的人也是无处不在的吧。所以我觉得,所谓社员或者合同社员,虽然不像刚才说的,从全体上来讲,至今的日本本身还处在平安贵族的围墙中。在那里表示不满就被认为有问题,这是守住平安贵族圈子的世界中发生了数十年的事情。可是泡泡被弹破,围墙就被打破了不是吗?于是家丁捐款潜逃,盗贼横行,庄园不通,正像这番情景。直到现在,这围墙中的事物,一点生存的实感也没有,明明说是成为了管理社会,要破旧立新,可没变的还是一点没变,只是让人觉得没有出路。所以,可能再过五十年,也可能是三十年,我想大量消费时代大约就要迎来它的终结了吧。我们可以随便地说,三年后景气会好转,两年后会怎样怎样,可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说的。反而,会说到四十〜五十年后的人,如果说出大量消费时代迎来中介之类的话,话题就会突然变得很悲剧吧。因为,那之间完全没有沟通的桥梁,说起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层次的问题,是切换了模式的话题啊。谈论文明论的话,就会想,这长久不了啊,想到经济啦景气啦或者紧急事态的时候,又会觉得,过不了两年,很快就会回复吧?那么者之间的三十八年会怎么样?就极力避开这方面的话题。所以在这之前,让我觉得很厉害的,是那次恐怖事件以来,让美国旅行者去危险的地方不要表现得像个美国人的劝导。这真厉害。看《探索发现频道》的旅游节目就知道了,以前的美国人,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戴着棒球帽,打扮也差不多,他们是认为这是世界通用的语言和态度吧?傲慢之极呢。就像查尔顿·赫斯登主演的电影《北京55天》一样。我看那电影的时候,心想一定要杀了这讨厌的家伙。我要是中国人,绝对会把他杀了(笑)。不过那种狂妄的美国人,美国自己都告诫他们要放下这态度了。这也算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吧?” ——是啊。美国人现在被那不安感的阴影笼罩着呢。 “于是啊,不禁有种‘你小子也尝到厉害了吧’的情绪不断涌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残留着佩里大炮胁迫事件以来的憎恨的DNA作用结果(笑)。然后铃木先生还把山崎正和写的论文拿给我,教导我说‘不要误解了应对恐怖分子的态度’(笑)。”
后悔
——(笑)那么,《红猪》就是根据当时的世界情势的变化而制作出来的作品吗? “嗯,不过是要用狸猫还是猪,当时有犹豫。当时觉得不能只是不让人类作主角,而是要改换一下身体。我并非特别有意识而为之,只是自然地就想把主角的身体换成狸猫或者猪。这个打算,又让我感到让猪在突然成为海湾战争纷争地的亚得里亚海上转换形态不大可能。所以之后,我又不得不采取了好多措施来处理这个问题。” ——“猪”原本是日航的企划模式,用宫崎先生式的语言来说,就是一种未完成的企划,不过一开始主人公是中年男性的设定,那很明显是宫崎先生呢。 “我开始是想制作轻松搞笑的漫画电影的。最初想过要做成猪在战车上高喊‘突击!IRON PORK!’这种形式。” ——可是,做到这份上,当然已经知道自己要成为主角了吧? “哎呀,是否要采用中年人设定是个大问题。要是使用‘突击!IRON PORK’这类台词,大概就会变成更加露骨无聊的漫画了,幸好没机会做这个(笑)。可是,‘猪’的设定还是难以割舍,之后还留下了不少影响。” ——怎样的影响呢? “做了些非常无聊的东西(笑)。” ——不会的吧,既然做了,就有后续啊。 “不,只是一直有点觉得非做不可的东西而已。所以关于‘猪’,在《幽灵公主》的制作中终于有趣了一点。能做出那样的剧情真是不错。” ——不过,我觉得,正是因为凭借“猪”,拍了一次让自己当了主角的电影,才有后来的《幽灵公主》不是吗? “确实也能这么想,不过这年头做得太明显比较难,稍微变换一下身体比较好,高畑先生还说了狸猫不是不错吗之类的。” ——最后猪变成了人类呢。 “可是那样,人类马上又变回猪不是理所当然吗,看久了很快就能明白了。” ——不过恢复人形了啊。所以这方面,果然是宫崎先生那不必赘言的决意的结果吧? “哎呀,没有那种决意什么的啦。因为我决定立刻再让他变回猪啊。所以,加藤登纪子女士啊,说过猪不会第二次出现在吉娜面前了,我觉得她真是想得轻松啊(笑)。那个猪啊,十天后又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来吃饭了哦。” ——不过,《红猪》没有《幽灵公主》就结束了的话,那就没那么帅了呢。 “(笑)。” ——那陷入不得不做的状态真是太好了(笑)。 “那个啊,虽然我并不认为算是不得不做,觉得做了件糟糕事的情绪却一直留在我心里呢。问我是不是讨厌?不,我没有讨厌。虽然不讨厌,可我毕竟还是号称制作儿童电影的人啊(笑)。相比之下这部电影的制作,真的,觉得有点糟〜糕啊。” ——(笑)是吗?这是部很棒的电影啊。 “虽然说能够把战斗飞行艇这些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事物再现令我很愉快(笑)。恐怕连意大利人都不清楚有这东西的存在。可是这是我的兴趣所在的部分啊。至于奥地利空军,在一战中失去海军力量的国家,还有亡灵一般的空军存在,能尽情表现这些历史,我很高兴啊。可是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兴趣罢了。”
正面决胜
——这是我私自的想法,因为有了《红猪》,《娜乌西卡》的漫画才渐渐迎来了完结。 “我曾想在六十岁之前结束我的工作呢。不管怎么看都是歇手不干比较好(笑)。可是,结果过了六十还望不到头……所以,我觉得猪什么的一定要恢复成人类。同时,也不能再有变化了,接下来就一定得堂堂正正来个决斗。这就是《幽灵公主》。” ——所以,要说这场正面决战的漫画版,那就是《娜乌西卡》了吧。它的完结篇气氛异常激昂呢。 “我刚才也说过了啊,包括《魔女宅急便》在内,我从二十来岁的时候就体验过而希望制作成型的世界,已经全部结束了。余下来的就是《娜乌西卡》。《娜乌西卡》是半途产生的作品,《娜乌西卡》的制作,我二十岁的时候做梦都没想过。那是七十年代前后,途中开始着手创作的。它的收尾当然就留到最后了。《娜乌西卡》连载结束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它在讲什么了。花上一生的作品,听起来很帅,可是做完后就会觉得‘啥啊,这也是个作品吗?’(笑)。如果再让我来一次,我绝对不干了(笑)。” ——这么说,已经没有画《娜乌西卡》的必要了呢。 “是啊。我绝不想再画《娜乌西卡》了。与其说是不想画,或许该说是我已经够了。我看她看得不要再看了(笑)。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所以,这部漫画结束后,我跟《Animage》的缘分也到头了(笑)。” ——再说重复过很多次的话题,宫崎先生的作品活动中,漫画和动画有着密切的关系,《红猪》以自己为主角,然后漫画版《娜乌西卡》结束,子是漫画与动画双方的分界中产生了正面决胜的《幽灵公主》。 “这种说法修饰太夸张啦。那过程其实要混沌不少。只不过我没能立刻切换入《幽灵公主》的模式。所以,说实话,《侧耳倾听》把近藤喜文拉进制作小组,虽说也确实想让他来负责一些工作,其实也是想作为一个推动。要是没有这么做,《红猪》之后没有缓冲,是无法产生《幽灵公主》的。面向生在现代的孩子们,想制作出让他们感到有趣的作品,可是,如果这样做了又不能全力对付下一部作品了,所以只能交给别人来做,如果是这个主题的话,近藤喜文应该比较适合,而且事实上他也做到了。所以,《侧耳倾听》不是我做监督,我只负责了分镜。在此意义上,这部作品不是我的代表作,但它却有着重要的意义。” ——因此《娜乌西卡》啊,是以一种愤怒为开始的作品对吗?而且,这份愤怒投向人类,是对人类的惩罚,在这惩罚的起点上,惩罚倒后来却慢慢消失了呢。 “嗯,因为惩罚了也没用。” ——同时,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也慢慢变质了呢。慢慢慢慢转为了“要相信、要相信”的方向。 “往‘要相信、要相信’转变的同时,在日常中,绝望的情绪却越来越强烈。可是,将这种绝望感赶走,作品就到了一塌糊涂的地步了。所以,不能觉得带着绝望情绪制作电影是个枷锁,我终于自己亲身体会到,得到了教训,这可说是场战斗。现在考虑到精神方面的问题时,以绝望为基调来做就很愉快。我喜欢画表现人类多么愚蠢,多么无可救药的情节。回归到这国家已经完了的主题很简单。坐一次电车就知道了。水瓶挂下来啦、动弹不得啦、头发被缠住啦。还会有更多糟糕的情况,水瓶也是不要买比较好(笑)。” ——出现了!得意的宫崎理论。 “还有啊,优衣库说来说去,都是利用他国的廉价劳动力来生产的吧。‘你们这些家伙制造的那是啥啊。’哎呀,虽说我们也只能做动画而已(笑)。”
简洁明快的故事
——(笑)我们说回原来的话题,漫画版《娜乌西卡》越来越往积极肯定的方向转变,最后,就达成了宫崎先生自己所说的亚细亚式的世界观呢。 “虽说是亚细亚式,中近东没有包括在内。在欧洲看来那里是亚洲,而我的概念中的亚洲仅限用筷子的国家(笑)。泰国、越南还是可以算进来的。” ——所以,就是说您在心中有意识地把愤怒和惩罚这种欧洲价值观结束了呢。然后,就是一切得到改变的心情吧。 “不,惩罚没有消失。” ——哎呀,这只是因为宫崎先生是易怒的少年吗(笑),还是坏心眼的少年呢? “哈哈哈哈。我可不坏心眼。” ——不过,你已经稍微远离了作家·宫崎骏这个立场呢。 “嗯,我觉得我不能再呆在那里了。因为太无聊了。” ——所以这是个大转换。然后,从这时开始,以《幽灵公主》为首,宫崎骏漫长的第二篇章开始了。 “(笑)漫长吗?我觉得这差不多就要进入最终章了(笑)。” ——哈哈哈哈哈! “总之那也是体力活。镜头数也跟《天空之城》差不多。只有硬着头皮上(笑)。当时辛苦得很。” ——本来就有漫画规模的壮大世界观,很不得了啊。故事也非常地复杂。 “当时是想,《幽灵公主》其实故事怎样都随便了,凭感觉吧。就算故事写出来了也完全拍不成电影 “(笑)。” ——正因如此才认真写了故事吧? “应该说,嗯,这种话好莱坞也经常说,简洁明快,故事能让人一目了然的电影是最好的,我很赞成这观点。不过,虽然如那理论,可仅仅是按照那样来做,就会在现代的世界中翻船。所以,现在说起来,如何实现简单明快的故事,始终成为一个被讨论的问题。于是我想,能不能把复杂的情节简单来做呢。我觉得把人类拥有的根源的东西简单而强力地吐露出来是很有意义的,只是因为我们的衰弱,还无法突破那一步而已。所以,《幽灵公主》一定要编得复杂,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无法做到那一步。看了电影《巴贝特之宴》后,感触很深,觉得这才称得上是作品。当然,也不止《巴贝特之宴》一部啦。比如还有,(安·)菲利帕·皮亚斯的短篇作品,我很喜欢她的《深夜的派对》短篇集,这一本书中包含了很多重大事件。里面有文明的前途,有人类和植物的关系,写得一点不罗嗦,但该写的都写了。这种作品才使优秀的作品。所以,我怎样才能达到那个境界,接下来的作品是怎样的形式,这都需要仔细考虑。也许下一部作品会在2004年的夏天出现。2004年的夏天,大约比如今混乱的世间更加混乱了,所以到时可以说‘这是我们的答案’,并寻求形式更加简洁的作品。” “铁工场”的现实 ——关子下一部作品,到最后再加谈论,我再问一点关于《幽灵公主》的问题,最后,幽灵公主不是刺向了阿西达卡吗,阿西达卡承受了这一刀,并拥抱了幽灵公主。一般电影就会这样结束吧。 “是的。” ——可是却没有在那里结束,之后还有个大场面。 “要是在那里就结束了,那大家就都孤立无助了啊。会变成全灭的故事结局的。” ——可是一。 “所以,实际的人生并没有结束啊,被刺了,感到疼痛,然后拥抱,完结。其实麻烦事从这里才开始啊。之后还有很多麻烦事等着呢。所以,至少在电影里不要制造这个麻烦的入口,阿西达卡在铁工厂里的生活已经够麻烦的了,他不是带着被大卸八块的觉悟在那生存的吗?所以不走到那一步是不行的。” ——是啊。《幽灵公主》确实是这样的一部作品。所以,野猪神的场景也就不那么必要了吧。 “可是,又不能不让野猪神再次起身。此后野猪神一直在四处走动,现在可能在阿富汗,也可能在纽约,变成这种电影就不行了。对电影中的夸张手段还是要负一些责任的。制作谜一样的电影啊,大家看过之后能一笑置之就行了,高兴就好嘛。就算走投无路也有不得不走的事(笑)。让那个大家伙出场,也是没办法的。” ——所以啊,《千与千寻》避免了这种情况,有个出色的结尾。 “那是因为范畴不同吧(笑)。因为《千与千寻》并不是关于生与死的电影。所以,它不能用《幽灵公主》那样动作片的模式来拍。动作片就是动作片。” ——可是,《幽灵公主》也不是单纯的动作片啊。铁工厂的细节等处,都做得非常复杂。我觉得在《幽灵公主》中,这是电影的一大亮点,在那里,那个病态的集团,围绕制铁的情节,对宫崎先生而言都是必然的结果吧。 “嗯,是的。还要说的话,其实这还没有达到我的想法的三分之一。比如,我想在电影里表现,发的米是没有去过糠的,领米的家伙要自己把糠碾掉,可是成品中已经是精米了,这令我一直耿耿于怀(笑)。我还会去考虑日本这国家有没有大米分配的习惯,我这毛病不收敛点不行啊。还有铁工厂的劳动方式也跟一般横式不大一样,该有的人都不在里面什么的。我是带着这各类想法制作的《幽灵公主》。” ——但是,从《幽灵公主》到猪再到人,宫崎骏的风格显然变得明快了,不过您又没有考虑过要是《幽灵公主》不卖,该怎么办呢? “唔卖座还是不卖,我倒没怎么考虑呢。《红猪》那时,我也对德间社长说过‘我想这次不行了’(笑)。社长说‘哎呀,不知道呢’。不过恐怕社长也是那么想的吧(笑)。所以,如果《幽灵公主》真的不卖,我大概也就会轻描淡写地说句‘是吗,不卖啊’,不会受到更大的打击,也许我会有点虚张声势,不过我不清楚到底会怎样。基本上我只会在卖座的时候觉得运气好(笑)。除了运气好别无他说。所以我也不会太高兴。这部电影作为电影来讲,还是比较怪异的。” ——我也觉得是一部怪异的电影。虽然是很棒的电影,但它与至今为止的宫崎电影截然不同,就算在日本这个范围内,也算得上是比较另类的作品,不过,它能热卖,果然还是令人叫好的。 “所以我有点搞不明白啊,在田间散步的时候,还能遇到工作中的老百姓对我说‘下次会去看《幽灵公主》的哦’。我差点就要回答他们‘去了也是浪费时间,还是别去了’(笑)。哎呀,因为不能那么说,我就谢过他们后走开了。我都很不自在了,真是(笑)。”
祝福
——然后,今年又完成了一部票房更高的电影《千与千寻》,这真是部佳作呢。《幽灵公主》的世界观得到进化,还更加大众化了。真得很厉害啊,这是有意而为之的吗?还是自然而然的结果呢? “明确地说,这部作品的前提是设定了观众范围。设定观众范围后,就要考虑,如果是要给那些孩子们来看,具体需要创作出哪些内容。不能偏离那些孩子们心目中的真实。这就给我套上了一个巨大的枷锁,是一个困难的课题。当然我也并非准备制作一部只有那些孩子才能看懂的电影,可是,我要在那些孩子们能够理解的范围内来创作。会有人想问,最早的场面中,如果白龙没有来到千寻的身边,千寻将怎样?因为大多数人的人生中,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人伸出援手的吧(笑)。但是这时千寻出现了。所以《千与千寻》这部作品,是给能接受它的人看的电影。人生在世,总是会这样的。这不是给对此表示怀疑的人看的电影。这是一部我给自己限定范围后所完成的电影。制作《柯南》的时候,有人说,如果漂上海岸的姑娘是个丑八怪,那柯南会怎么样?要是这样的话你自己来拍一部啊,我不会拍那样的电影的。《千与千寻》的情况也是一样。为什么白龙会在那时前来帮助?现实中也有这种情况发生啊,就是你没有注意到罢了。我是这么认为的。自我封闭是发现不到的。所以,作为我的观众的那些孩子们看了《千与千寻》之后会有怎样的感想,其实我并不期待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要他们能够接受这部作品我就满足了。想想就好了(笑)。大概我还会说白龙都不出场的话(笑)。” ——(笑)宫崎先生很久以前写的稿子里,曾说过您自己无论如何都想来肯定这个世界。这已经不是自己的理念或是别的什么,而是已经浸润进自己内心的东西,并且您想要对感伤主义作出肯定。自己内心的想法,已经是不必赘述的东西。而这部作品将之提上了水面。 “哎呀,所以说啊,最近我也跟朋友谈论过那同吋发生的几起恐怖事件,‘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事’,‘这么大量消费的蠢事把文明都搞得一塌糊涂了’,谈话过程中,我那不得不生存在明知已经没前途了的日本的朋友的女儿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对这孩子的生存是不能不肯定的啊,至少这是不能否定的,子是暂且平心静气一点吧。怎样在那孩子的存在,和这日本的状态、世界的状态之间架一座桥,那孩子会有怎样的遭遇,是会超越过去,还是被击溃,包括这些种种在内,对于这孩子的出生在世,我是能对她说‘你出生在一个很不得了的时代’,还是说‘你能出生真是太好了’?这是唯一的(笑),决定是否要创作作品的分歧点,要是没有自信的话,我就只能默然了。所以,我心中这份无论状况如何,都想要肯定这世界的情绪,让我产生了创作这电影的念头。还有,它会与五十年后的大量消费文明的终结如何相联系呢?所以,虽然是我的老生常谈了,铃木先生他们那一代,可以被称为现代子的一代。有个叫阿部进的人在他的一本《现代儿童气质》的书中曾经说过,他们的活力和能量能轻松超越大人们所拥有的。可是实际上,这一代人,社会稍有不景气就立刻变得无路可走,成为消沉在裁员风暴中的一代。我真的觉得有点无力。这是历史性的感觉丧失。一直都聊得很顺利的话,变得不知如何谈起,真是历史性的啊(笑)。虽说有无力感,之前我跟美术馆的工作人员聊天,二十多岁的年轻员工说‘都是爸爸们因为泡沬经济而去存钱,搞得我们才刚懂事的时候开始社会就不景气了,真讨厌!’(笑)我觉得这一点没错啊。时薪千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解雇,还不得不忍受这种工作,他们的恨意我能理解。然后铃木先生在边上插嘴‘物欲的时代结束了’,那孩子还回嘴说‘我有物欲!,呢(笑)。”
通俗剧
——(笑)所以,您还是想肯定世界,肯定感伤主义的,从这一起点开始,宫崎骏先生经历了各种事后,又回到了原地。这也算是肯定了世界吧? “嗯,是啊。其实那是从我看《白蛇传》的时候开始的。已经反反复复过了。而出发点就是那里。想要创作什么,却不是从何做起的我,去看了明明是很傻的通俗剧,还遭到了沉重打击,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的无才。而我不想创作类似的东西,虽然剧情中有些复杂的内容,可基本上也就那样而已。所以,那是我想要拍电影的出发点。这就好象山手线一样,感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开过来,其实只是在绕圈子,不过是从新宿开过来的,这种感觉。而且,我觉得如今越发处在以那种形式作出尝试的时候。从电影开始,该如何面对所有的亊物,被称为现代的事物的终结,这样的尝试。就像电视里说的,突然发生的地壳变动、彗星撞地球等等,让地球一万两千年的和平终结,该怎么做才是顺当合理的,换一个方式来看,也就是这种崩坏的开始时期。从地球板块结构理论来看,让我觉得论点整合度太高,惹人怀疑啊,无法预料的地壳运动等等说法,也在不断出现。我感觉,宇宙观也好,地球观也好,总是在不断变化的。地球是温柔的母亲啥的,都是大谎话。她经常会大置残杀自己的孩子呢(笑)。” ——这么说真的是这样。 “非把包括这些在内的世界观宇宙观什么的找来,却还是在构造改革这种层次上(笑)。构造改革可不行哟,在贫瘠的土地上自力耕作,种植小麦等等,这才是最正确的答案。所以,尝试各种单纯的人类思考方式的时期到来,同时生存也变得困难。但是,在这之前,大家还因为对生存的困难的需求而嘀嘀咕咕。因为想要有生存的真实感。听着除夕的钟声,心怀感触,听着‘今年也平安渡过真是不错啊’的相声,心想我们怎么没这感觉?真到了那样的时代能不能感受到呢?这就是不幸的时代的证据啊(笑)。” ——反过来说,现今的世间对宫崎骏的需要,也没有相反的感觉呢。这是我从《龙猫》票房失败那时开始考虑的。 “不,我自己完全没有改变的意思。” ——虽然宫崎先生完全没有改变,可世间的温度改变了不是吗? “举例来说吧,关于吉卜力美术馆,附近三鹰市的人们,知道了这个美术馆的建立,就知道了宫崎骏这个人在这里,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时候,会向我打招呼,我不得已也要向他们回礼,看起来好像人很多的样子,其实要是不太上电视的话,就没人会来了。要是带着副‘是我哦’的腔调在路上走的话也许还会遇上那情况,不过我有自信装成普通的大叔,毫不起眼地走在路上(笑)。因为铃木先生最近出现频率太高,遇上了不少事情的样子。”
回答
——所以,在《幽灵公主》之后回到《白蛇传》的出发点上时,又要继续前行,我很期待下一部作品。 “(笑)哎呀,不是继续啊,说实话,说到电影制作,在现场奔忙我已经快不行了,从美术馆开始看,我越来越觉得是个了不得的工程(笑)。开始时铃木先生和我都很满意,可开始后的继续,我们都不喜欢。觉得只会积聚灰尘。也有人喜欢让某人开了个头的东西一直保持原样的啊。但是,为了堆放吉卜力以来的那些东西而制造美术馆的时代很快就结束了。我觉得美术馆自己如果不能提供信息,那还不如关了算了。甚至想,为什么是美术馆(笑)?造个幼儿园不是更好吗?我真的想在那里做点让孩子们喜欢的事情,让各处的幼儿园或者小学的学生来这里住一个礼拜,来课外授课也好什么都行,这么做更加有效果吧?小孩子们能激动紧张地到处跑来跑去,夜晚的怪谈也比学校怪谈恐怖吧?算了,不提这个了(笑)。可是啊……如果说是恐怖活动的错,可能有点不妥,我觉得把至今的时代变化以一百年为单位来分是件滑稽的事。但变化还是变化。同时,文明观、历史观、国家观也以不可阻挡的趋势飘摇变化着,只有动画还局限在自己狭窄的常识或者说习愤的范围内,日本的表演界什么的,日本动画又怎样怎样,被这些真正无聊的事物、观点所左右,在2004年的夏天难道不能作出应对吗?其实该不会要凄惨地破产吧?这样的话,就不得不创作一直都在逃避的本质的某种东西的作品了。并不是说要拍战争怎样,炭疽菌怎样,不是这些无聊无价值的东西。那些东西恐怕是最落后于时代的。也不是自己的状况、自己的心情、不是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安下的死胡同这些幼稚无趣的东西。而是想画更加强韧简单的事物。这就是我为了对2004年夏天作出回答,而不得不做的亊情。这是我的想法。所以,所幸我有三年时间。现在再讨论过去的事也没什么意思,一直都没有向搞创作的人清楚提出问题的时代到来过吗?现在这时代来临了。就算做出回应,世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也不会对世上悲惨的状态的改善有任何作用,只是正好身处在这二十一世纪的人口之中,如果现在司马(辽太郎)先生和堀田先生他们还在的话就好了,可惜他们已经不在了。只能自己在心中寻找答案。这大约就是2004年的夏天吧。” ——可是,接下来真正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总之,请您以保重身体为前提而努力。 “总之到明年十月为止,一定要做出一架看上去飞得起来的飞机来(笑)。因为已经有人在做了,把设计交给他就行了。” ——好期待啊。我再说一句吧。非常感谢您接受采访。